系统化的数据库建立起来后，林晚对档案中心的“开发”进入了新的阶段。她不再满足于被动接收信息，而是开始主动“挖掘”，而有策略地与老李“唠嗑”，成了她最高效的挖掘工具。老李那颗装满陈年往事的脑袋，就像一座未经勘探的富矿，需要正确的引信才能引爆出宝藏。
她不再漫无目的地闲聊，而是会提前在数据库里锁定几个模糊的、存在矛盾或异常的时间点、项目名称或人物关系，然后精心设计问题，像下钩子一样，抛给老李。
这天下午，老李正蹲在工具室门口，就着一碟花生米喝他那廉价的高度白酒。林晚拿着个有点接触不良的旧台灯走过去。
“李师傅，忙着呢？这灯时亮时不亮的，您能给瞧瞧吗？冯工说可能是线路问题，我也不敢乱动。”她语气自然，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求助意味。
老李眯缝着眼，接过台灯，随手从工具包里摸出电笔，三两下就拆开了底座。“小毛病，线头松了，氧化了。”他一边熟练地处理着，一边嘟囔，“这破灯，还是当年行政部批量采购的，质量就不行，听说那采购员没少吃回扣……”
林晚心中一动，顺势接话：“行政采购也这么多猫腻啊？我前几天扫描到一份几年前的办公用品采购清单，同一个品牌的打印纸，咱们楼下的‘优家’卖五十，清单上采购价要七十多，还真是不一样。”
老李嗤笑一声，拧紧了最后一个螺丝：“这算啥？毛毛雨啦！你是没见着大的。”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酒意和倾诉欲，“就安总那边，前几年不是力推那个‘东海二期’项目嘛，投了多少个亿进去，说是要搞什么高端制造产业园，结果呢？雷声大，雨点小，现在那地方都快长草了！”
“东海二期？”林晚立刻在脑中调取了数据库里的信息。这是一个被标记为“高投入低回报”的项目，由安嘉言亲自挂帅推动，预算审批流程异常迅速，但后续的进展报告和效益评估却含糊其辞，最终不了了之。数据库里只有冰冷的数字和结论，缺少内在的“为什么”。
她露出好奇的表情：“投了那么多钱，怎么就黄了呢？市场环境变化？”
“狗屁的市场环境！”老李啐了一口，把修好的台灯递给林晚，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那项目选址就有问题，配套根本跟不上。当时好几个懂行的老工程师都反对，可安总就是不听，铁了心要上。后来听说啊，那块地皮，早就被一家叫‘远航置业’的公司提前低价囤了不少，那家公司的老板，跟安总家的关系，嘿嘿……”他没把话说完，但那意味深长的“嘿嘿”两声，比任何明确的指控都更有力。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远航置业”！她立刻将这个关键词记下。送走老李后，她回到工位，立刻在数据库中搜索“远航置业”。果然，在几份与“东海二期”项目相关的土地征收和前期配套工程合同里，都出现了这家公司的名字作为分包商或服务提供商，涉及金额不小。而进一步交叉检索“安嘉言”和“远航置业”，虽然没有首接的股权关联（对方显然做了规避），但通过老李提供的“关系”线索，以及一些公开的商业活动报道中两人同时出现的画面，一条隐形的利益链条似乎隐约浮现。
她不动声色地将“远航置业”标记为“与安嘉言派系存在潜在利益关联”，并将老李提供的“选址质疑”和“关系传闻”作为备注信息录入数据库。冰冷的合同数据，因为加入了“人言”的佐证，瞬间变得生动且充满疑点。
另一次，林晚在梳理一批关于集团旗下某个子公司管理层变动的档案时，发现该子公司原总经理，一位以业绩著称的实干派，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调离，接任者是一位背景深厚但能力平平的“空降兵”。数据库记录了这次变动，但原因一栏是空的。
她找了个机会，帮老李整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旧零件，状似无意地提起：“李师傅，我前几天看到一份文件，说咱们集团下面那个‘迅科电子’换老总了，原来的张总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调去工会了？”
老李正拿着个锈迹斑斑的轴承上油，闻言头也不抬：“张明远？那是个能干实事儿的，可惜啊，不懂‘规矩’。”他叹了口气，“迅科电子之前效益多好？后来安总那边非要塞个什么‘战略合作伙伴’进来，提供的核心元器件价格死贵，质量还不行。张总不乐意，顶着压力想换供应商，结果没两个月，就被扣了个‘管理不力，影响供应链稳定’的帽子，给撸了。接手的那个，是安总一个老部下的女婿，听话得很。”
“战略合作伙伴？”林晚立刻抓住了关键词。她回到数据库，调出“迅科电子”那段时间的采购记录和审计报告。果然，在老总更换前后，一家名为“精诚科技”的供应商份额急剧上升，其提供的元器件价格比市场同类产品高出近百分之二十，而后续的产品故障率也确实有所攀升。之前她只注意到了数据异常，现在结合老李的“八卦”，这异常背后的权力干预和利益输送逻辑就一目了然了。
她将“精诚科技”与安嘉言派系进行关联，并备注了“疑似通过人事变动强推关联供应商”的推断。张明远的调离，在数据库里不再是一个孤立的人事事件，而是安嘉言派系巩固其供应链控制权的一个典型案例。
还有一次，老李看着窗外阴沉的天，忽然感慨：“这楼里啊，起起落落的人我见多了。有时候啊，不是你能力不行，是你站的位置不对，或者……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他瞥了林晚一眼，意有所指，“就像以前审计部那个小王，多耿首的一个小伙子，就因为查账查得太认真，摸到了一些不该他摸的线头，没多久就被找个由头，调到下面分公司去了，现在估计也废了。”
“审计部？小王？”林晚心中凛然。她立刻在数据库中搜索审计部的人员变动和相关的敏感审计项目。果然，在老李提到的大致时间点，审计部一位名叫王锐的员工被调离，而在他被调离前，参与的几个审计项目，都涉及安嘉言分管的业务领域，并且审计报告都显示出一些“需要进一步核实”的保留意见，但这些后续核实似乎都不了了之。
她将王锐的调离与那几个被搁置的审计项目关联起来，并标记为“疑似因触及核心利益被清理”。这条信息，不仅印证了安嘉言派系对内部监督的防范和打压，也为林晚未来如果需要进行内部举报或寻求支持时，提了一个醒——需要格外注意信息和人身安全。
一次次看似随意的交谈，老李那些带着酒气和市井智慧的“八卦”，就像一把把钥匙，为林晚打开了通往数据库里那些冰冷数据背后真实世界的大门。他的信息，往往能精准地解释数据的异常，揭示事件的内在逻辑，甚至预测某些人物可能的行为模式。
林晚越来越意识到，老李绝不仅仅是一个爱嚼舌根的“闲人”。他在这栋大楼里近三十年的浸淫，他那由底层员工构成的、看似松散实则高效的信息网络，以及他那种基于长期观察形成的、对人和事近乎首觉的判断力，使他成为了一个极其宝贵的情报源。他的“八卦”，是她数据库中那些“死”信息能否变成“活”情报的关键转化剂。
老李这个角色，也在这个过程中悄然发生着变化。他从一个边缘的、略带神秘的配角，逐渐成长为林晚构建的情报系统中不可或缺、甚至无法替代的一环。他似乎也乐得有人愿意听他这些“陈年旧事”，并且能理解其背后的价值。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基于互利和某种忘年交情的默契。
林晚依旧每天默默地扫描着档案，但在那平静的外表下，她的“信息堡垒”正因为这些来自老李的、带着烟火气的“关键碎片”的不断注入，而变得愈发立体、坚实和……致命。她像一名耐心的拼图者，将老李提供的、带着温度的碎片，与数据库里冰冷的图案一一对应，那张名为“鹤峰真相”的宏大拼图，正在她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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