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生物钟准时把陈默从混乱的睡梦中拽醒。铁皮屋顶经过一夜的散热，温度降了下来，但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的闷浊。他几乎是瞬间就彻底清醒了，第一个动作就是摸向枕边的手机。
屏幕亮起，那个绿色的APP图标像一只充满诱惑的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点开。
登录，进入账户。
没有想象中激动人心的红色，也没有令人恐慌的绿色。持仓界面上，“华科能源”的后面，清晰地显示着成本价：10.28。而当前价，同样是10.28。
一分没涨，一分没跌。
陈默怔了一下，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随即又感到一阵可笑的安全。就好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突然被告知休庭。他盯着那条几乎平首的、位于昨日收盘价附近的分时线，它像一条慵懒的虫子，偶尔蠕动一下，幅度小得可怜。
王胖子口中的“气势如虹”呢？那根“肯定还能涨”的K线呢？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起王胖子昨晚灌输的零碎知识：“别老盯着，看一天没用，拿住了才行！”“牛市里，要耐得住寂寞！”
对，耐得住寂寞。陈默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起身用冷水狠狠抹了把脸。今天还有一场招聘会，他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虚无缥缈的K线上。
整个上午，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在招聘会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他听着周围人谈论着薪资、福利、职业规划，感觉像是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他的手指总是不自觉地想去触碰口袋里的手机，像是一个犯了烟瘾的人。
趁着一个面试官去卫生间的间隙，他终于忍不住，躲到展厅的柱子后面，飞快地掏出手机。
刷新。
10.35！
涨了！七分钱！
一股微小的、但确实存在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他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他迅速心算：500块本金，涨了七分钱，接近0.7%的涨幅，盈利……三块五毛钱。
三块五。不够一碗加蛋的炒饭。
但这一刻，这微不足道的三块五，带来的精神慰藉远超其本身的价值。它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它是一个证明——证明王胖子的话可能是对的，证明这条路，或许真的能走通。证明他陈默，除了被动地等待一份施舍般的工作，还能主动地“创造”价值，哪怕只有三块五。
下午，他回到闷热的出租屋，再也无心修改简历。他把手机放在唯一的那张小破桌上，插上充电宝，屏幕常亮，就停留在“华科能源”的分时界面。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守着自己的神龛。
时间在数字的跳动间缓慢流逝。10.38……10.41……10.39……10.44……
股价如同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但整体的趋势，却顽强地向上攀爬着。每一次微小的回调，都让他的心跳漏掉一拍；每一次新的拉升，都让他呼吸急促一分。
他完全被这根曲折的线条主宰了情绪。他忘了口渴，忘了饥饿，忘了隔壁的吵闹，甚至忘了小雅昨晚那条没有回复的、问他“工作找得怎么样”的微信。
他的整个世界，缩小成了这方寸屏幕。
收盘前的最后半小时，股价突然开始发力，一笔比一笔更大的买单将价格迅速推高。10.50……10.55……10.60！
当最终收盘价定格在10.62元时，陈默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猛地从凳子上站起，因为坐得太久，腿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
他死死盯着持仓收益那一栏：+17.00元。
百分之三点多。一天。
十七块钱。可以买西份素炒饭，或者三份加蛋的，或者……给小雅买一小杯她最喜欢的奶茶。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兴奋、侥幸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淹没了他。汗水从他额头渗出，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一种高度紧张后的虚脱与狂喜。
他成功了！他第一次出手，就成功了！股市，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它真的是一台捡钱的机器！
他兴奋地想给王胖子打电话分享，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又停了下来。他想起王胖子那十几万的盈利，自己这十七块钱，说出来恐怕只会惹人笑话。
但这十七块，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傍晚，他罕见地没有吃素炒饭，而是去菜市场买了一小块肉和一把青菜，决定回去自己做。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他觉得夕阳都比往日明媚了几分。他甚至开始盘算，如果每天都能赚十几块，一个月下来就是几百块，几乎能覆盖房租了。如果本金再多一点呢？如果像王胖子那样……
希望的野草，一旦遇到名为“侥幸”的雨水，便开始疯长。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为自己人生中第一笔“证券投资收益”而欢欣鼓舞时，在某个他无法窥见的交易席位上，一场关于“华科能源”明日走势的讨论正在进行。他也并不知道，那根看似坚挺的红色K线背后，涌动着多少他无法理解的资金和算计。
他更不知道，市场给他的这第一颗糖，味道如此甜美，仅仅是为了让他更深刻地记住，紧随其后的那记耳光的滋味。
此刻，他只是一个揣着十七块“巨款”的年轻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第一次觉得，这座冰冷而庞大的城市，似乎也对他露出了一丝微小的、几乎不存在的缝隙。
而那缝隙里透出的光，名字叫做“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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