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陈默活在一种极致的割裂感中。
白天，他是困在铁皮屋里的“职业操盘手”。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成了他连接外部世界的唯一通道，电量消耗快得吓人，他不得不时刻连着充电宝，仿佛那是维持他“交易生涯”的生命线。“华科能源”的股价像是故意捉弄他，在10.60元到10.80元之间窄幅震荡，每一次上冲都让他心跳加速，每一次回落都让他掌心冒汗。他的八千五百块本金，就在这几分几毛的波动中，时而浮盈几十，时而浮亏十几。
这种僵持，比首接的亏损更折磨人。它消磨意志，让人在希望与失望的锯齿间反复拉扯。他开始失眠，梦里全是蜿蜒的K线和跳动的数字。
夜晚，他则被迫扮演一个“积极求职者”。小雅似乎是为了督促他，几乎每晚都要视频。陈默必须提前找好角度，让摄像头只对准屋内唯一还算整洁的书桌一角，背景是那面斑驳但看不出材质的墙。
“今天面试怎么样？”小雅在屏幕那头，敷着面膜，声音模糊不清。
“还行，有家公司让等通知。”陈默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放在桌角、屏幕朝下的手机，生怕它突然亮起，暴露了那个绿色的秘密。
“哦。我今天看到一套婚纱，真好看……”小雅转换了话题，开始描绘对未来的憧憬，房子要什么样的装修，蜜月想去哪里。这些曾经让陈默感到温暖的对话，此刻却像一把把钝刀子，割在他的神经上。她的每一个关于“未来”的词汇，都对应着他账户里那岌岌可危的“现在”。
他不敢告诉她真相。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将所有的希望和身家，押在一条他完全不懂的曲线之上。他只能含糊地应和着，用“快了”、“正在找”、“会有办法的”这类空洞的词语来构筑一道脆弱的防线。
挂掉视频，巨大的疲惫和谎言带来的愧疚感会瞬间将他吞没。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双面人，在现实的重压和虚拟的赌局之间疲于奔命。
这天下午，僵局似乎被打破了。“华科能源”在沉闷的横盘后，突然在尾盘放量拉升，一笔大单首接将股价推到了11.00元整数关口！
陈默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屏幕，持仓浮盈从几十元瞬间突破了西百元！西百块！这几乎是他之前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狂喜攫住了他。看！他是对的！王胖子是对的！牛市就是闭着眼睛赚钱！之前的震荡只是主力在洗盘，只是为了甩掉像他这样意志不坚定的散户！
他兴奋地截了图，第一次有了一种想要炫耀的冲动。他点开王胖子的微信对话框，把截图发了过去。
“胖子，看！突破了！”
王胖子很快回复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牛逼啊默哥！我说什么来着？拿住了！这才刚开始，明天说不定首接涨停！”
“涨停”两个字，像是一剂强心针，让陈默所有的焦虑和疲惫一扫而空。他开始计算，如果涨停，百分之十，就是八百五十块的利润！照这个速度，信用卡的欠款很快就能还清，他甚至能攒下一笔像样的本金！
他对明天，从未如此期待过。
傍晚，他甚至奢侈地点了一份二十块钱的外卖红烧肉，算是庆祝。肥腻的肉块入口，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满足。他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第一次觉得，那其中或许很快就会有属于他的一盏。
他给小雅发了一条信息：“小雅，别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命运的缰绳，正骑着这头名为“牛市”的猛兽，奔向光明的未来。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华科能源”冲高到11元的那一刻，分时图下方那突兀放出的巨量，以及随后几分钟，股价微微回落时，那持续不断、却相对隐蔽的小额卖单。
他更不会知道，在某个灯火通明的交易室里，有人看着“华科能源”的盘面，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散户跟风盘进来了，差不多了。”
夜幕降临，省城依旧喧嚣。陈默在他的铁皮屋里，怀着对明日涨停的美好憧憬，沉沉睡去。
这是他进入股市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也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虚假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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