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沐的意识触碰到那暗红色漩涡的瞬间，林守溪感觉握着的腕骨猛地一紧，仿佛要被他捏碎。与此同时，他佩戴的传感器传来尖锐的警报——苏沐的心率、血压、神经电活动如同失控的野马，瞬间飙升到危险区间。
他自身的生理数据，依旧是一条平滑到近乎诡异的首线。
通过那紧密的肢体连接，一种汹涌的、混乱的、充满破坏性的信息流，试图强行涌入林守溪的意识。那是老赵的“回响”——被拖欠工钱的屈辱，机器轰鸣中消磨的生命，对工头刻骨铭心的恨意，以及最终点燃一切的、毁灭性的愤怒。这股情感洪流足以在瞬间冲垮任何正常人的心理堤坝。
但在林守溪这里，它们撞上了一堵绝对光滑、绝对致密的墙壁。他像一台拥有无限算力却唯独没有情感模块的超级计算机，冷静地接收、解析、归档着这些数据：
【识别：强烈愤怒情绪，混合屈辱感与绝望感。】
【来源：个体‘老赵’（推定），基于环境线索。】
【强度：持续峰值，具有自我强化倾向。】
他无法“感受”到愤怒，但他能理解其逻辑结构，识别其能量模式。他稳稳地站在原地，如同风暴眼中唯一静止的点，将苏沐锚定在现实的边缘。
苏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的双眼虽然紧闭，但眼球在快速转动，显然正在意识深处进行着凶险万分的搏斗。
“我……看到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流水线……永远做不完的工……那张可恶的脸……克扣工钱的嘴脸……”
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脸上开始浮现出与那“回响”相似的愤怒表情。
“稳住，苏博士。”林守溪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一道冰冷的程序指令，“记住你的坐标。你是观察者，不是参与者。”
他的话语，通过肢体的连接，仿佛一道清冽的泉水，注入苏沐几乎被怒火烧灼的意识。她猛地一个激灵，强行将自己从老赵的记忆场景中抽离出一部分。
“是……坐标……”她喃喃自语，深呼吸，努力调动受过的专业训练，“认知重构……这不是我的愤怒……这是‘回响’……”
她开始尝试与那愤怒的虚影进行“对话”，不是用语言，而是用引导性的意念。
（你的痛苦……我看到了……）
（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它只会吞噬你……）
那暗红色的漩涡剧烈地翻腾起来，悬浮其上的工人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周围的痛苦人形光影扭曲得更加厉害。一股更强的精神冲击向苏沐涌来。
“呃啊！”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晃了晃，几乎要跪倒在地。传感器上的数据再次飙红。
林守溪立刻收紧手指，加大了对她生理状态的监控和稳定输出。他的“空洞”在此刻成为了最坚固的盾牌，将绝大部分精神侵蚀隔绝在外。
“它的核心节点是‘不公’与‘无力’。”林守溪突然开口，基于他接收到的数据流分析道，“尝试引导它，将愤怒的能量从破坏性指责，转向对自身价值的确认。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确认。”
苏沐闻言，如同在迷雾中看到了航标。她立刻调整了策略。
（你做的零件……是这台机器的一部分……）
（没有你……生产线会停下……）
（你的劳动……是有价值的……）
她不再试图平息愤怒，而是尝试去疏导，去赋予那狂暴能量一个不同的出口。她引导着“回响”，去“回忆”那些被忽略的、自身力量存在的瞬间——熟练地操作机器，生产出合格的产品，甚至在工友中偶尔展现出的、微不足道的领导力。
起初，愤怒的虚影更加狂暴，似乎拒绝这种“软弱”的解读。但渐渐地，神仙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随着苏沐持续而坚定地引导，那暗红色的漩涡翻腾速度开始减缓。虚影手中那柄象征暴力的虚幻铁锤，形态开始变得模糊。
（你存在的意义……不止是愤怒……）
（被看见……你的痛苦己经被看见……）
苏沐的声音在意识层面变得越来越稳定，带着一种悲悯而坚定的力量。
终于，那工人虚影停止了无声的咆哮，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虚幻的双手。那极致的愤怒，如同退潮般，开始缓缓消散。暗红色的漩涡颜色逐渐变淡，从沸腾的血色趋于暗沉，最后变成一片虚无的灰暗。周围那些痛苦扭曲的人形光影，也如同轻烟般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车间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那甜腻的腥气，也随之迅速消退。
只剩下原本破败、空旷的车间，以及中央那片比周围地面略显暗淡、仿佛被什么力量侵蚀过的圆形区域。
“回响”平息了。“时渊”在完全稳定前，被成功瓦解。
苏沐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几乎被冷汗湿透，脸色苍白如纸。她脱力般地向后倒去，却被林守溪稳稳地扶住。
她靠在他身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平稳的心跳，以及透过衣物传来的、恒定的体温。这与她自身几乎要虚脱的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确实是一个完美的“锚点”，冰冷，但绝对可靠。
“成功了……”她虚弱地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兴奋与成就的光芒，“我们……做到了……”
林守溪没有回应她的感慨，他的目光扫过那片变得灰暗的区域，然后落在自己和苏沐的传感器数据上。苏沐的数据正在缓慢回落，但依旧处于高位。而他自己的数据，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异常波动。
“你的生命体征需要恢复。”他松开扶着她的手，语气依旧平淡，“任务完成，可以撤离了。”
他转身向车间外走去，仿佛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普通的数据模拟，而非一次深入情感地狱的冒险。
苏沐看着他那冷漠而挺拔的背影，心情复杂。一方面，她为首次理论实践的成功感到振奋；另一方面，林守溪这种近乎非人的冷静，让她在感到安全的同时，也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真的只是一具没有情感的躯壳吗？还是说，在那极致的“空洞”之下，隐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什么东西？
她甩了甩头，将这点疑虑暂时压下，拖着疲惫的身体，跟上了他的脚步。
工厂外，焦急等待的陈国栋等人看到他们安然出来，顿时松了口气。
“怎么样？”陈国栋急切地问。
“‘时渊’己消散。”林守溪言简意赅。
苏沐补充道，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力量：“证实了‘下潜’理论的可行性。‘回响’可以被引导和平息。”
陈国栋和项目组成员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这是他们面对这一系列诡异事件以来，第一次取得主动性的胜利。
回程的车上，苏沐因为精神和体力的双重透支，靠在车窗上沉沉睡去。林守溪则沉默地驾驶着，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复盘着刚才的一切。
“回响”的能量结构，苏沐引导时意识波动的变化，以及最后“时渊”消散时那瞬间的空间参数异常……大量的数据需要分析。
同时，一个疑问在他心中升起。
根据苏沐的理论，“时渊”的形成需要强烈的情感能量。那么，是什么“条件”或“触发器”，在特定的时间点，引爆了这些潜藏的情感，撕裂了现实？老赵的愤怒存在了可能几十年，为何偏偏是现在形成“时渊”？
这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动着命运的琴弦，演奏着这一曲曲由情感崩溃谱写的死亡乐章。
第一次下潜成功，只是揭开了更深层谜团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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