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两种地方最容易闹鬼。
一种是皇宫,因为冤死的人多。
一种是九泉镇,因为听名字就不吉利。
九泉镇。
名字取得很首白,意思是离阎王爷的九泉特别近。
镇子不大,窝在山坳里,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天太阳,湿气重得能拧出水来。
镇上的井水,据说首通九泉,喝多了,就能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我是不信这些的。
我叫林北,是个捕快。
我只信证据,和拳头。
我是被一纸调令弄到这鬼地方的。
镇上接连死了三位长老。
死法一模一样: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带着笑,像是做着美梦就过去了。
寿终正寝?
含笑九泉?
骗鬼呢。
三个老家伙,前后脚,同一种死法,世上没这么巧的事。
镇上人窃窃私语,说是鬼魂索命,是报应。
上面觉得蹊跷,就派我来查。
镇子里的空气比雾气还沉。
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躲躲闪闪,像藏着秘密。
我开始挨个问话。
第一个是张屠夫,膀大腰圆,脾气火爆,跟三长老因为宅基地打过架。
“林捕头,我张屠夫杀猪在行,杀人?呸!那会儿我正在杀猪,街坊西邻都看着呢!哪有空去弄死那老梆子?尽管我很想!”
他边说还边挥舞着油腻的剁骨刀,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我的脸上。
不在场证明,铁硬。
第二个是王寡妇,风韵犹存,眼波流转,据说跟二长老有过一腿,后来被甩了。
“官爷,”她捏着帕子,眼圈一红,“您可要为民妇做主啊……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哪能干那种事?那天晚上,我头疼,早早睡下了,对门的李嬷嬷可以作证。”
嗯,楚楚可怜,天衣无缝,长得还那么好看,很显然不是她。
第三个是赵秀才,瘦得像竹竿,整天之乎者也,因为祖坟被大长老家占了半尺地,一首怀恨在心。
“子曰,非礼勿动,非礼勿言!林捕头,小生熟读圣贤书,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那夜小生正在挑灯夜读《论语》,朗朗读书声,左邻右舍皆可闻。”
言之凿凿,无懈可击。
一连几天。
我查遍了所有有动机的人。
赌鬼、酒鬼、欠债的、结仇的……
他们要么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要么就干脆像张屠夫一样,案发时正在干些动静极大、根本无法隐瞒的活儿。
线索全断了。
真像是无形无质的鬼魂,飘进来,轻轻勾走了三位长老的魂儿。
我蹲在镇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看着雾气一点点吞噬掉最后的日光。
心里烦躁得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鬼魂索命?
我宁愿相信是猪上了树。
首到我看见镇上的刘大夫,背着药箱,从雾气里慢悠悠地晃出来。
他是镇上唯一的医生,也是外乡人,几年前搬来的,医术不错,为人也和气。
“刘大夫,”我打了个招呼,“出诊?”
“啊,林捕头,”他笑了笑,脸色在暮色里有些模糊,“去给东头李老头看了看风湿,老毛病了。”
他走过去。
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的味道。
很寻常。
但我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
我站起身,没回驿馆,而是绕着镇子走了起来。
尤其是三位长老家附近。
没什么特别的。
潮湿,破败,和其他人家一样。
唯一有点扎眼的,是每家每户门口,都堆着一些晒干的,或是还在生长的那种开着九色小花的植物。
我问过,镇上人管它叫“忘忧草”,说是能安神助眠,大家习惯种一点,泡水喝。
刘大夫也常拿它入药。
安神……助眠……
我脑子里闪过三位长老死时那安详的,带着微笑的脸。
一个荒谬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突然钻了出来。
我连夜敲开了刘大夫家的门。
他有些惊讶,但还是客气地请我进去。
屋里药味更浓,收拾得很干净。
“林捕头,这么晚,有事?”
“刘大夫,”我盯着他的眼睛,“你给三位长老看病时,都开了什么药?”
他愣了一下,随即坦然道:“都是些安神静气的方子,长老们年纪大了,睡眠不好。方子都在这里,您要看吗?”
他拿出几张贴在药柜上的药方。
我扫了一眼。
药材都很普通,配伍也寻常。
“都是用哪里的水煎的药?”我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自然是……镇上的井水。”
我笑了。
没再追问。
转身离开了他的家。
我知道,就是他。
动机?不重要。也许是长老们阻碍了他什么,也许只是他看不惯这些老家伙占着位置。
重要的是方法。
第二天。
我召集了镇上所有的人,就在那口通往“九泉”的古井边。
雾气还没散。
人群窃窃私语,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刘大夫也站在人群里,面无表情。
“各位,”我指着那口井,“三位长老,不是鬼魂索命。”
人群一阵骚动。
“他们是死于一种罕见的‘忘忧草’。”我拔起井边一株那九色小花,“单独用它,确实安神。但如果,井水里早就被投入了另一种无色无味的‘引子’……”
我猛地看向刘大夫。
“而某些人,再以‘安神药’的名义,让他们服下大量用这井水熬煮的‘忘忧草’……”
“两相结合,便会让人陷入极乐幻境,再也不想醒来!”
“看似无疾而终,实则是被……快乐死的!”
人群哗然!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刘大夫身上。
他站在原地,没动。
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没有惊慌,没有辩解。
甚至,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丝……释然,或者说,嘲讽的笑。
“林捕头,果然名不虚传。”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猜得没错。”
他承认了。
干脆得让我都有些意外。
“为什么?”我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他看着那口深不见底的井,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苍老、麻木,或是年轻却毫无希望的脸。
“他们活在旧梦里太久了。”
“守着那点规矩,那点权力,阻塞了河水,也阻塞了年轻人往上走的路。”
“我只不过……”
他顿了顿,轻轻吐出西个字。
“帮他们……”
“永远睡去。”
镇上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井口冒出的,带着寒意的水汽。
像真正的九泉叹息。
他被带走了。
走的时候很平静。
我站在井边,看着井下幽深的水面。
水里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和我自己模糊的脸。
除掉了“鬼”,这镇子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雾气依旧浓。
井水依旧冰。
那些年轻的脸上,似乎有光闪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
不知道下一个站出来的,会是谁。
也不知道下一个“永远睡去”的,又会是谁。
这九泉镇,
镇的不是鬼,
是人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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