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怕很多东西。
怕刀，怕剑，怕毒，怕死。
但最怕的，是算盘。
尤其是户部的那一张算盘。
我叫林北。
户部清吏司的一个主事。
官不大，管的却不少——天下钱粮流转，军饷俸禄，都从我们这过一遍手。
油水足。
但是非也多。
我的顶头上司，是户部尚书，我的恩师，赵德柱。
一个名字很土，但手腕很高，对我也很照顾的老头。
最近，有笔账不对。
一笔拨往九边，数额庞大到能养活十万大军三年的军饷。
账面上，它从国库出去，经过几道周转，消失了。
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
无声无息。
没人提起，没人追问。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这很不对劲。
数字不说谎，但人会。
我决定，把它找出来。
我把自己关在值房里。
对着堆积如山的账册。
用的是祖传的《九章算术》。
不是市面上流传的大路货，是真正的孤本，里面记载的算法，能算天，算地，算人心。
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像急雨敲窗。
数字在纸上跳跃，组合，分离。
我循着那笔军饷流出的痕迹，一路追查。
第一重迷雾，是“损耗”。账面上记录着运输途中的巨大损耗，远超常理。
我用“衰分术”重新核算，剥开虚报的泡沫，找到了被“损耗”掉的第一成。
第二重迷雾，是“漂没”。记录显示，部分饷银在漕运中遇风浪沉没。
我用“均输术”推演水文航道，发现所谓的沉船地点，水深不过三尺。第二成，现形。
第三重，是“折色”。将饷银折换成布匹、粮草，在账目上做手脚，低价购入，高价折算。
我用“盈不足术”套算市价，揪出了第三成。
……
一路算下去。
“方程术”破连环假账，“勾股术”定关联节点，“商功术”核工程虚报……
我的眼睛熬红了，手指磨破了。
算盘打坏了两把。
但我像条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死死咬住那笔钱的流向。
九重假账，九重迷雾。
我一重重地破开。
数字的世界里，没有模糊，没有侥幸。
只有冰冷的，绝对的逻辑。
而逻辑的尽头，指向了一个让我手脚冰凉的名字。
赵德柱。
我的恩师。
那个手把手教我打算盘，教我官场规矩，在我刚入仕时多方照拂的恩师。
账目的最终流向，所有巧妙掩盖下的蛛丝马迹，作者“熊太保”推荐阅读《九号秘事之林北的江湖》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都指向他在京城外秘密购置的庞大田产，和他那几个儿子名下突然冒出来的，富可敌国的商铺。
证据，确凿。
我拿着那一沓厚厚的，写满演算过程和最终结论的纸。
手在抖。
心里像塞了一团沾水的棉花，又沉又闷。
我去了尚书府。
没通报，首接进了书房。
赵德柱正在练字，看到我，有些意外，随即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
“林北啊，这么晚，有事？”
我把那沓纸，轻轻放在他的书桌上。
“老师，”我的声音有些干涩，“这笔军饷，学生……追回来了九成。”
赵德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他放下笔，拿起那沓纸，一页页地翻看。
看得很慢，很仔细。
书房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他的脸色，从平静，到凝重，最后，归于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没有否认。
也没有辩解。
“你算清了数，”他放下纸，抬头看我，眼神复杂，“但你没算清势。”
他走到书架旁，挪开几本书，后面是一个暗格。
他取出另一本账册，递给我。
“看看这个。”
我疑惑地接过，翻开。
里面记录的，同样是庞大的钱粮支出。
但去向，完全不同。
不是田产，不是商铺。
是购买药材，粮食，衣物……运往九边那些因战乱、天灾而流离失所，即将饿殍遍野的难民区。
时间，恰好与那笔军饷“消失”的时间吻合。
数额，恰好是那笔军饷的……九成。
“那笔军饷，是‘贪’的九成，没错。”赵德柱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而我这本，记录着用这笔钱，安抚了九边十三州的流民，避免了至少三场可能燎原的叛乱，救活了……大概几十万人吧。没细算。”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起来。
“现在，林北，”
“你是要‘对’，”
“还是要‘对天下’？”
我拿着那本沉甸甸的账册。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关乎无数人生死的记录。
又看了看自己那叠写满精妙演算，指向“贪腐”的纸。
脑子里一片空白。
数字，确实不说谎。
但它说的，未必是全部真相。
我算清了每一笔账，却算不清这账本后面，盘根错节的势，和重于泰山的……代价。
书房里，烛火跳跃。
映着我和恩师沉默的脸。
一个握着冰冷的“对”。
一个守着滚烫的“错”。
这算术，
真他娘的，
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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