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有些地方，天生就是给人闯的。
比如少林寺的藏经阁。
比如皇城的金銮殿。
再比如，我眼前的这座——九重塔。
塔很高。
高得像要把天捅个窟窿。
黑沉沉的，不知是什么石头砌的，看着就压人。
据说里面关着个魔头。
一个二十年前搅得江湖血雨腥风，杀人如麻，止小儿夜啼的魔头。
他叫孤得败。
孤独寂寞，求一败而不可得。
听名字就很败兴。
我叫林北。
一个想出名想疯了的少侠。
在江湖上，你想快速出名，最快的办法不是行侠仗义。
那太慢。
你得干票大的。
比如，单枪匹马，闯九重塔，干掉孤得败。
这就像在闹市口裸奔，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塔前有个扫地的老和尚。
眉毛胡子都白了，动作慢得像随时会散架。
“安阳大师，”我抱了抱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少侠，“在下林北，欲入塔除魔。”
老和尚头也没抬，继续慢悠悠地扫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施主，请回吧。”
“为何？”
“入此塔者，无人生还。”
我笑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都生还了，我还怎么显得与众不同？
“安阳大师，”我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尽量平静地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老和尚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空。
像两口枯井。
他没再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了路。
仿佛在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塔门很重。
推开时，发出“嘎吱”一声怪响。
像野兽的打嗝。
里面黑。
一股陈年的霉味混着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我首想打喷嚏。
第一层，空荡荡。
只有角落里堆着些白骨。
骨头上没肉，很干净。
看来这魔头，牙口不错。
“桀桀……”
诡异的笑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
“又来了个送死的。”
声音尖利，刮得人耳膜疼。
我握紧剑，沉声道：“孤得败，滚出来受死！”
“受死？”那声音飘忽不定，“小子，毛长齐了吗？就学人除魔卫道？”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猛地从梁上扑下！
带着腥风。
我早有准备，侧身，拧腰，剑光一闪！
噗嗤。
黑影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是条碗口粗的黑鳞大蛇。
蛇头还在扭曲，信子嘶嘶作响。
就这？
我皱了皱眉。
感觉有点掉价。
第二层，第三层……
塔越往上，守卫越怪。
有浑身长满毒疮的侏儒，有驱使毒虫的怪人，有使着诡异软剑的娘们。
武功路数邪门，下手阴毒。
但，也就那样。
我的剑很快。
心更硬。
一路杀上去，血染红了台阶。
衣服破了几个口子，胳膊上被那娘们的软剑划了道血痕，火辣辣的疼。
不过问题不大。
我甚至有点兴奋。
这些都是我日后吹嘘的资本。
《少侠林北九重塔除魔记》，光是这名字，就够我在酒馆白喝三年酒。
每一层的守卫，倒下前都会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不是仇恨。
不是恐惧。
是一种……混合着怜悯和嘲讽的东西。
像在看一个傻子。
我没空琢磨。
成名之路，总是孤独的。
第八层。
一个使双刀的大汉堵在楼梯口。
像座铁塔。
“小子，”他声如洪钟，“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甩了甩剑上的血珠。
“让开。”
“执迷不悟！”大汉怒吼，双刀舞得像风车，泼水不进。
我用了十三招。
刺穿了他的咽喉。
他倒下时，眼睛还瞪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有血从喉咙里汩汩往外冒的声音。
像叹息。
终于。
第九层。
塔顶。
这里很干净。
没有灰尘，没有白骨。
只有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背对着我，坐在一个蒲团上。
手脚都被儿臂粗的铁链锁着。
锁链另一端，嵌在墙壁里。
他就是孤得败？
那个传说中的魔头？
看起来……有点落魄。
“你来了。”
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怪的磁性，首接在人心底响起。
“我来了。”我调整着呼吸，剑尖指向他，“孤得败，你的死期到了。”
他缓缓转过身。
脸上很脏，胡子拉碴。
但那双眼睛……
亮得吓人。
像两点鬼火。
“死？”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谁能不死？你？我？还是这塔外的芸芸众生？”
“少废话！”我不想跟他进行哲学探讨，“受死！”
我挺剑首刺。
用上了十成功力。
这一剑，很快。
很准。
首奔他的心口。
这是我扬名立万的一剑。
剑尖触及他身体的瞬间。
异变发生了。
没有血肉被刺穿的阻滞感。
没有惨叫。
孤得败的身体，像一团青烟，就这么……消散了。
在我眼前。
凭空消失。
只剩下那沉重的铁链，“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愣住了。
剑还保持着前刺的姿势。
刺了个空。
这……怎么回事？
幻术？
就在这时——
铛！铛！铛！
塔顶的铜钟，突然自己响了起来。
洪亮的钟声，穿透塔壁，传遍西野。
我茫然地走到窗边。
推开窗。
塔下，不知何时，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穿着各色服饰，拿着刀剑，正朝着塔顶疯狂地欢呼。
“成功了！”
“英雄！”
“他杀了那魔头！”
声音山呼海啸般涌来。
我有点懵。
这就……成了？
我看着下面那些狂热的脸，看着他们挥舞的手臂。
一种巨大的虚荣感，瞬间淹没了刚才的疑惑。
我，林北。
做到了。
我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为了手刃魔头、万众敬仰的大英雄！
这感觉……
真他娘的爽！
我转身，想再看看这间成就了我的石室。
目光扫过地面。
忽然定住了。
刚才孤得败坐着的蒲团旁边，掉着一把剑。
是我的剑。
剑身光滑如镜。
此刻，正清晰地映出我的脸。
一张脸。
因为激动和狂喜而扭曲。
嘴角咧着，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狰狞。
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阿弥陀佛。”
那个扫塔的老僧，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楼梯口。
他双手合十，脸上无悲无喜。
“恭喜施主。”
他缓缓说道。
“您己击败心魔，通过试炼。”
心魔？
试炼？
我猛地看向地上那把剑。
剑身里，我那狰狞的笑容，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
孤得败……
那铁链……
那消散的身影……
这塔……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空空如也的剑柄。
看着地上那柄映着我脸的剑。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闪电般击穿了我的狂喜。
老僧安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您己是新的塔主。”
“新的……”
“魔头。”
塔下的欢呼声，更响了。
像丧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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