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江湖上名头最响的好汉，不一定武功最高。
但一定最有故事。
比如我，林北。
绰号“九纹龙”。
不是因为我身上纹了九条龙。
是因为我身上纹了“龙之九子”。
从脖子到脚踝，盘踞着九只形态各异、狰狞威严的龙子。
每一只，都代表一段过往，一桩江湖事。
一、赑屃（bìxì）在背，负碑而行。
这是第一只。
十五岁，替城里盐帮老大顶罪，扛下打死人的官司，在牢里蹲了三年。
出来时，老大给我纹上赑屃，说我有担当，能负重。
他拍着我肩膀：“林北，跟老子干，亏待不了你！”
后来他被人乱刀砍死在小巷，我去收的尸。
赑屃很沉，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二、螭吻（chīwěn）在喉，怒目吞脊。
这是第二只。
十八岁，单枪匹马，挑了“水龙帮”的码头。他们欺行霸市，强收渔税。
我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船，在他们总舵的屋脊上，刻下“林北到此一游”。
螭吻好吞，纹在喉头，提醒我有些东西，该吞就得吞。
比如那晚的血腥味。
三、蒲牢（púláo）在臂，好音长鸣。
这是第三只。
二十岁，喜欢上一个唱曲儿的姑娘。她嗓子像黄鹂鸟。
地痞来收保护费，调戏她。我拧断了那地痞的胳膊。
姑娘吓坏了，再也没唱过曲。
我在左臂纹了蒲牢，它据说惧怕鲸鱼，遇之则大声鸣叫。
我的鲸鱼，大概是爱情。
西、狴犴（bìàn）在胸，明辨是非。
这是第西只。
二十二岁，被冤枉杀了某个门派长老。对方证据确凿，我百口莫辩。
关进死牢，等着秋后问斩。
一个退隐的老捕头，觉得事有蹊跷，暗中查访，还我清白。
我在胸口纹了狴犴，它形似虎，有威力，又好讼。
老捕头说：“小子，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还得讲点道理。”
可惜，道理通常打不过刀把子。
五、饕餮（tāo tiè）在腹，贪婪好食。
这是第五只。
二十五岁，饿疯了。跟着一伙人，劫了官府的粮船。
那是我第一次吃饱饭，白花花的米饭，就着咸菜，吃了八大碗。
在肚皮上纹了饕餮，提醒自己挨饿的滋味。
也提醒自己，贪婪的尽头是毁灭。
六、睚眦（yázì）在掌，嗜杀喜斗。
这是第六只。
二十八岁，名声大了，挑战的人也多了。
一个“点苍派”的少侠，说我纹身碍眼，要替我“清理门户”。
我一刀削掉他半只耳朵。
在掌心纹了睚眦，龙身豺首，性格刚烈，好勇擅斗，嗜血嗜杀。
恩怨分明。
七、狻猊（suān ní）在腿，喜烟好坐。
这是第七只。
三十岁，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在“九龙茶馆”当了三个月保镖，每天闻着茶香，听着说书，看人来人往。
差点忘了自己是个刀头舔血的江湖人。
在腿上纹了狻猊，它喜烟好坐，形象一般出现在香炉上，随之吞烟吐雾。
那三个月，是我最像人的日子。
八、椒图（jiāo tú）在后，闭关守户。
这是第八只。
三十二岁，仇家太多，躲进山里半年。
像个缩进壳里的蜗牛。
在后心纹了椒图，形似螺蚌，遇到外敌侵犯总是将壳口闭紧。
它告诉我，有时候，退缩不丢人。
九、貔貅（píxiū）在腰，纳财辟邪。
这是第九只。
三十五岁，也就是去年。救了一个被仇家追杀的富商。
他给了我一大笔钱，够我挥霍一辈子。
我在腰侧纹了貔貅，只进不出，招财纳福。
算是讨个彩头。
九只龙子。
九段人生。
它们是我的勋章，也是我的枷锁。
江湖上提起“九纹龙”林北，都翘大拇指，说我是条响当当的好汉。
我心里清楚，哪有什么好汉，不过是个运气好点、命硬点的倒霉蛋罢了。
首到今天。
一个戴着斗笠的枯瘦老头，在我喝酒时，坐到了我对面。
“林北？”他声音沙哑。
“是我。”我握紧了酒杯。
“看看你的纹身。”
我一愣。
他伸出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号。
“运功，凝神，感受它们。”
我将信将疑，依言而行。
内力流转。
突然！
背上的赑屃，传来一丝微热！
紧接着，喉头的螭吻，左臂的蒲牢，胸口的狴犴……首至腰间的貔貅！
九处纹身，依次发热，发烫！
像是沉睡的凶兽，被唤醒了！
一股庞大而陌生的力量，在我体内奔腾！
我惊骇地看着那老头。
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布满刺青的脸。
那刺青的图案……与我身上的，同出一源，却更加古老，更加完整！
“你不是什么‘九纹龙’林北。”
他盯着我，眼神狂热。
“你是我们‘九龙宗’，等待了三百年的……”
“活体阵眼！”
“你身上的，不是纹身。”
“是封印！”
“封印着龙之九子的……”
“本源之力！”
“历代‘林北’，都是容器！”
“承载力量，等待……”
“最终的融合！”
我感受着体内那九股躁动不安、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恐怖力量。
看着老头那张疯狂的脸。
想起那些看似巧合、实则被无形之手推动的江湖往事。
想起每一只龙子纹身后，我性格的细微改变。
所以，
我的担当，我的愤怒，我的爱情，我的冤屈，我的贪婪，我的厮杀，我的安宁，我的退缩，我的财富……
全他妈是安排好的？！
都是为了培养这个见鬼的“阵眼”？！
这九条龙，
不是我的过往，
是我的牢笼！
老头伸出手，掌心有一个旋转的、由光芒构成的复杂阵法。
“来吧，林北，”
“不，容器九号。”
“完成你的使命……”
“与我……”
“合为一体！”
我看着那逼近的光芒。
看着自己身上灼热的纹身。
忽然笑了。
笑得很无奈。
所以，
我这跌宕起伏的大半生，
只是为他人做嫁衣的前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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