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深秋的上午，西单胡同口的“北平民报”木牌刚挂上门楣，沈砚青就扛着一摞采访本，踩着小二楼的木楼梯往上走。楼梯板“吱呀”作响，每一步都带着新地址的陌生感——从前在琉璃厂的小作坊，只有一间打通的平房，印刷机的轰鸣声和伙计们的说话声混在一起；现在这小二楼，一楼是印刷间，二楼隔出了办公室和采访室，临街的窗户敞着，能看见西单街头的人流，比琉璃厂热闹多了 。
“沈哥，采访本放哪儿？” 同事小马抱着一摞新到的钢笔，跟在后面喊。沈砚青在二楼的木柜前停下，打开最上层的抽屉——抽屉里铺着新的蓝布，是周先生特意让人裁的，他把写满“北平变迁”的采访本一一摆进去，从“溥仪出宫”的第一页，到“拆城墙争议”“北平更名特别市”的最新记录，纸页边缘己经有些磨毛，却被他按时间顺序码得整整齐齐 。
指尖落在记着孟明漪的那几页，沈砚青突然顿住——第一次见她，是在聚宝阁的柜台后，她蹲在那里擦一对孔雀蓝珐琅瓶，素色旗装的裙摆垂在青砖地上，阳光落在瓶身上，折射出的光映在她的侧脸，带着点怯生生的认真。如今再想起，那场景己经是西年前的事了，她的旗装改成了旗袍，自己的采访本也从薄变厚，连报社都从琉璃厂搬到了西单，北平的日子，像这抽屉里的纸页，一页页翻得飞快 。
“沈哥，搬完了！周先生说放我们半天假，下午再正式开工！” 小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沈砚青合上抽屉，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着点头：“走，去隔壁包子铺，我请你吃芝麻包，庆祝咱们搬新家。” 两人下楼时，印刷间的伙计们正围着新到的印刷机打转，机器比以前的旧款大了一圈，周先生站在旁边，手里拿着说明书，笑得合不拢嘴——报社能搬到这里，全靠这两年销量涨了，从以前的日印五百份，涨到了现在的两千份，是北平人愿意看他们写的“老百姓的故事” 。
西单的“张记包子铺”正冒着热气，刚出笼的芝麻包香飘得老远。沈砚青刚走到铺门口，就看见一个穿青灰色旗袍的姑娘站在蒸笼前，手里攥着油纸包，正跟掌柜的说着什么——是孟明漪，她的旗袍领口别着个小小的铜扣，是上次沈砚青送她的钢笔笔帽上的“北平”二字刻痕，此刻正被阳光照得亮了亮 。
“报社搬这儿了？” 孟明漪先看见他，眼里带着点惊讶，手里的油纸包往身后藏了藏——里面是给父亲买的芝麻包，父亲修笔时爱饿，总在上午吃两个垫肚子。沈砚青点头，指了指旁边“北平民报”的木牌：“刚搬过来，胡吉拍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以后跑新闻到西单、正阳门都近，不用再绕琉璃厂的胡同了。” 他说着，朝掌柜的喊，“来西个芝麻包，两甜两咸，分开装。”
掌柜的麻利地用油纸包好包子，递到两人手里。孟明漪接过自己的两甜包，指尖碰了碰温热的油纸：“我爹的修笔铺就在前面胡同，往后路过，能常看见你们报社的招牌了。” 沈砚青“嗯”了一声，和她并肩站在包子铺门口，往街面上看——西单的人流比西年前密多了，穿旗袍的女人踩着布鞋，手里拎着洋布店的纸包；穿中山装的男人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公文包，铃铛“叮铃”响；还有穿工装的工人，三五成群地往纱厂方向走，嘴里聊着“新马路啥时候修” 。
“你看，那边在搭脚手架。” 孟明漪指着街对面的空地，几个工人正往木架上搭木板，旁边立着块木牌，写着“西单宽马路施工筹备处”。沈砚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想起采访时市政厅官员说的“修三丈宽马路，能走两辆汽车”，心里突然有了点实感——北平的“新”，不再是街头的标语，是脚手架搭起来的木架，是自行车多起来的街头，是报社搬来的新地址，是孟明漪身上从旗装改成的旗袍 。
“我得去给我爹送包子了，晚了该凉了。” 孟明漪攥紧油纸包，朝沈砚青点头道别。沈砚青看着她的背影——旗袍的裙摆被风掀起一点，她走得很稳，不像西年前在聚宝阁那样怯生生的，而是带着点古玩店学徒的踏实，和照顾父亲的细致，慢慢融进街头的人流里，和穿旗袍的女人、骑自行车的男人、赶工的工人一起，成了西单街头的一幅新图景 。
小马拿着包子跑过来，咬了一大口：“沈哥，看啥呢？这芝麻包真甜！” 沈砚青收回目光，咬了口咸口包子，芝麻的香混着肉丁的鲜，在嘴里散开。他想起刚才孟明漪说的“常看见报社招牌”，想起抽屉里码整齐的采访本，想起街对面的脚手架，突然觉得，报社搬的不只是地址，是跟着北平的变化，往前迈了一步——就像孟明漪从旗装换成旗袍，父亲从写毛笔改成修钢笔，他们都在旧日子的底子上，慢慢活出了新的模样 。
阳光渐渐升高，落在“北平民报”的木牌上，烫金的字迹在深秋的光里显得格外亮。沈砚青拿着包子，往报社走，路过修笔铺的胡同口时，看见孟昭庭正蹲在门口，给一个学生修钢笔，孟明漪站在旁边，手里拿着芝麻包，正往父亲嘴里递。他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心里清楚，往后在西单的街头，他会常看见这对父女的身影，就像会常看见北平的变化，这些都该记在采访本上，成为“新北平”的第一页记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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