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的开春,琉璃厂的风里带着点刚抽芽的槐叶香,却吹不散聚宝阁里越来越浓的洋货气味——玻璃柜的一角,除了铁皮铅笔盒、印着洋文的香皂,还多了几盒日本产的“樱花牌”墨水,是前阵子洋行的商人送来代销的,说“学生都爱用这种细笔尖墨水” 。
孟明漪站在柜台后,手里捧着个雍正年间的青花缠枝莲碗,指尖轻轻拂过碗沿的包浆。这几年她记熟了店里近百件古玩的款识,从康熙青花的“双圈款”,到乾隆珐琅的“蓝料款”,张口就能说清年代、工艺,连李叔都常拍着她的肩膀说:“明漪,你记性好,心思又细,再学两年,就能替我当半个掌柜了。” 此刻她正给一个英国商人介绍碗底的“大清雍正年制”款识,声音稳当,眼神里没有了刚当学徒时的怯意,只有对老物件的熟稔 。
英国商人听完,笑着点头,用流利的中文说:“我在伦敦的博物馆见过类似的碗,你们北平的古玩,工艺真是顶尖的。” 孟明漪把青花碗轻轻放回绒布垫上,刚要回话,门口的铜铃“叮铃”响了,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领口别着枚银色徽章,公文包上印着“日本株式会社”的字样——是最近常来琉璃厂的日本商人,姓松井,这半年己经来聚宝阁买过三次古玩,每次都专挑明清两代的瓷器、珐琅器 。
“这个,多少钱?” 松井径首走到玻璃柜前,手指在孟明漪刚放下的青花碗上敲了敲,生硬的中文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语气。孟明漪报了价:“大洋八十元,这是雍正年间的民窑精品,碗身没有冲线,包浆完整。” 她报的是实价,按往年的行情,这样的碗最多卖六十元,可这两年日本商人来买古玩,从不还价,李叔说“他们不差钱,就怕咱们不卖”,但孟明漪总觉得,这种不还价的爽快里,藏着点让人不安的东西 。
松井果然没还价,从公文包里掏出八张崭新的银元,“啪”地拍在柜台上,银元边缘的齿纹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青花碗放进随身的木盒里,木盒内衬着红色绒布,里面己经放了两件古玩——一件康熙年间的珐琅鼻烟壶,一件乾隆年间的青花小瓶,都是前两次从聚宝阁买的。“你们北平的古玩,很好。” 松井合上木盒,用生硬的中文补充,“下个月我还要来,你帮我留着明代的青花瓶,越好的越要。”
孟明漪攥着手里的银元,指尖被硌得发疼,刚要回话,就看见沈砚青举着相机,站在店门口,眉头皱得很紧——他今天来琉璃厂,是为了拍“北平古玩出口现状”的专题,报社接到读者来信,说“日本商人在琉璃厂扫货,老物件都被运去东京了”,主编让他来核实情况 。
“李掌柜在吗?” 沈砚青走进来,目光先落在松井手里的木盒上,又扫过柜台上的银元,最后停在孟明漪脸上,眼神里带着点询问。孟明漪轻轻点头,示意松井刚买了青花碗,沈砚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
松井认出沈砚青是上次来拍古玩店的记者,却没多停留,抱着木盒就往外走,路过沈砚青身边时,特意顿了顿,举了举手里的木盒,嘴角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转身离开了聚宝阁,铜铃“叮铃”响了一声,却没了往日的清脆,反倒让人心里发沉 。
“沈记者,你怎么来了?” 李叔从后屋出来,手里还拿着块刚收来的清代玉牌,看见沈砚青,笑着招呼,“是来拍新收的玉牌?这可是块好料,和田白玉的,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北平往事,烽火未许换年华》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上面雕着松鹤延年。” 沈砚青却没接话,拉着李叔走到柜台后,压低声音问:“李掌柜,刚才那个日本商人,这半年来买了多少古玩?都是什么档次的?”
李叔脸上的笑淡了些,叹了口气,把玉牌放在柜台上:“算上今天这个碗,他己经买了七件了,不是明清的瓷器,就是珐琅器,件件都是好东西。你说的我也担心,前几天文宝斋的王掌柜跟我说,有个日本商会的人,跟他订了十件明代的官窑瓷,给的价是市价的两倍,可王掌柜不敢卖,怕这些东西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说着,指了指玻璃柜里的玉牌,“我这玉牌,也是昨天从一个旗人手里收的,他说家里揭不开锅,没办法才卖的,要是早两年,这样的玉牌,哪能这么容易收上来。”
沈砚青把“日本商人高价收明清古玩,半年买七件”记在采访本上,笔尖在纸上顿得很重:“李掌柜,您就不怕这些古玩被运去日本,再也回不来了?” 李叔摸出烟袋,点了火,烟雾在他眼前散开:“怕有什么用?你看这琉璃厂,一半的古玩店都在做洋人的生意,有英国的、法国的,还有日本的。咱们要吃饭,要交铺租,工人要开工钱,不卖这些,咱们活不下去啊。” 他说着,指了指孟明漪,“明漪这丫头,每月要给她爹买药,她娘的身体也不好,我要是不卖古玩,连她的工钱都开不出来。”
孟明漪站在一旁,攥着手里的银元,突然想起父亲修笔铺里的旧朝珠——那串蜜蜡朝珠,父亲用修笔的镊子挑干净灰垢,重新串了红绳,藏在樟木箱的最底层,说“再难也不能卖祖宗的东西”。可聚宝阁的这些古玩,不是李叔的祖宗传下来的,是他从旗人手里收的,从普通百姓手里收的,不卖,李叔活不下去,她也活不下去 。
沈砚青沉默了,他想起刚才松井手里的木盒,想起读者来信里的“扫货”,想起孟明漪攥着银元的手——北平的古玩,就像这几年的日子,看似繁荣,英国商人、法国商人、日本商人来来往往,琉璃厂的店铺越开越多,可底下藏着的,是旗人卖祖产的无奈,是商户“要吃饭只能卖”的焦虑,是老物件被运出北平的隐痛 。
“我拍几张照片,就不打扰您做生意了。” 沈砚青举起相机,镜头先对准了柜台上的松井留下的银元,又拍了拍玻璃柜里的雍正青花碗空位,最后落在孟明漪手里的玉牌上——玉牌上的松鹤延年雕得栩栩如生,可在相机的黑镜头里,却透着点说不出的冷清 。
沈砚青走后,孟明漪把松井留下的银元放进钱箱,又把那块清代玉牌摆在玻璃柜的显眼位置。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玉牌上,和田白玉的光温润柔和,可她总觉得,这光里少了点以前的暖意。门口的铜铃又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个穿中山装的学生,来买“樱花牌”墨水,学生笑着说“这墨水写钢笔字不洇纸”,孟明漪递过墨水,看着学生的背影,突然想起沈砚青送她的钢笔,笔帽上刻着的“北平”二字,此刻像个小小的刺,扎在她心里——北平的东西,不管是老古玩,还是新墨水,都在被人买走,被人带走,可她能做的,只有守着聚宝阁的柜台,记着每一件古玩的款识,盼着它们能被好好对待 。
李叔坐在柜台后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他看了眼孟明漪,轻声说:“明漪,别想太多,咱们守着铺子,能多留一件是一件。” 孟明漪点头,伸手摸了摸玻璃柜里的玉牌,指尖的温度透过玉牌传过来,像在给这不安的日子,找一点踏实的支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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