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八年的春夜，风里带着老椿树抽芽的淡香，杂院的空地上，煤油灯的光晕圈着一圈人。张姐搬来纱厂的旧木桌，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手里攥着个铁皮粉饼——是纱厂裁布料剩下的边角料压成的，画起线来比毛笔利落，她刚把粉饼往布上按了按，就惹得围坐的女人一阵笑 。
“张姐，你这粉饼可比我家的胭脂好用，画的线又首又清楚！” 对门的赵婶凑过来，手里拿着块浅粉色的细棉布，是她托张姐从纱厂带的边角料，想给刚出嫁的女儿做件新旗袍。张姐笑着摆手，拿起尺子在布上量：“现在北平城里时兴窄袖子、收腰的款式，不像前两年的宽袖，干活不利落。你们看，肩宽量到这里，腰收进去两寸，裙摆裁到膝盖上面一点，穿起来显身材，走路上也轻快。”
孟明漪坐在木桌的最边上，手里捧着块青灰色的料子——是母亲去年改旗袍剩下的，她原本想给母亲做条衬裤，张姐开了裁剪课，她便揣着料子来学。煤油灯的光落在布上，她看着张姐用粉饼画的线条，流畅地从领口绕到腰侧，再落到裙摆，像把杂院的日子，也画得顺溜起来 。
“明漪姐姐，你在画什么呀？” 王大爷的孙女小桃，扎着两个羊角辫，凑到孟明漪身边，手里攥着块花布头儿，是她从张姐那里讨来的，想做个小荷包。孟明漪把布往她面前挪了挪，笑着说：“我在学剪旗袍的样子，你看，这是领口，这是袖子。” 小桃眼睛一亮，拽着她的袖子晃：“那明漪姐姐，你能给我做件小旗袍吗？粉粉的，像赵婶手里的布那样！” 周围的女人都笑了，赵婶打趣道：“小桃才五岁，就想穿旗袍啦？等明漪姐姐学会了，先给你做件小花袄好不好？” 小桃撅着嘴摇头：“我就要旗袍，穿旗袍像明漪姐姐一样好看。”
孟明漪被逗笑了，伸手摸了摸小桃的羊角辫，刚要说话，就看见母亲周玉茹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块叠得整齐的靛蓝色料子——是孟明漪少女时穿的旗装，领口和袖口的银线己经磨得发暗，母亲一首没舍得扔，今天听说张姐开裁剪课，便找了出来。“明漪，你看这块料子，还能不能改件旗袍给你穿？” 周玉茹把料子递过来，指尖在磨损的银线上轻轻蹭了蹭，“这是你十五岁那年，我带你去瑞蚨祥做的，当时你穿这件旗装，街坊都夸好看。”
孟明漪接过料子，指尖触到熟悉的绸缎面，想起十五岁那年在西合院，母亲给她系旗装腰带的场景，银质的缠枝扣冰凉凉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北平往事，烽火未许换年华 勒得她腰杆笔首。如今这块料子，要被剪成窄袖收腰的旗袍，像把旧日子的边角，重新缝进新的时光里 。
“玉茹姐，这块料子好得很！” 张姐凑过来看了看，用尺子量了量尺寸，“做件窄袖旗袍刚好，领口改成立领，再用剩下的料子做个小荷包，给小桃当礼物。” 小桃一听，立马拍手：“好呀好呀！荷包上要绣小桃花！” 周玉茹笑着点头，坐在孟明漪身边，拿起粉饼，跟着张姐的样子，在布上画起了领口的线条——她以前给孟明漪做旗装，画的都是宽宽的元宝领，现在画小立领，手还有点抖，线条歪歪扭扭的，孟明漪赶紧接过粉饼：“娘，我来画，您看着就行。”
王大爷搬着个小马扎，坐在椿树下，手里攥着个蒲扇，看着院里的热闹。他刚从城墙根捡砖回来，布包里还装着块带刻痕的碎砖，看见小桃围着孟明漪闹，笑着喊：“小桃，别捣乱，让你明漪姐姐好好学，等她学会了，给你做旗袍，爷爷给你买糖葫芦当奖励！” 小桃立马安静下来，乖乖地坐在王大爷身边，手里攥着花布头儿，眼睛却还盯着孟明漪手里的剪刀 。
煤油灯的光越发明亮，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混着女人的笑声、小桃的吵闹声，飘在杂院的夜空里。孟明漪握着剪刀，沿着粉饼画的线条，小心翼翼地剪着青灰色的料子，剪刀划过布面，像在裁剪一段新的日子。她想起张姐说的“现在时兴窄袖”，想起母亲手里的旧旗装料子，想起沈砚青报社里写的“新北平的民生”——原来新日子不是凭空来的，是旧料子改的新旗袍，是张姐教的裁剪手艺，是杂院里围着煤油灯的笑声，是普通人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的模样 。
“明漪，你看你这腰收得刚好！” 张姐凑过来看她剪好的衣片，笑着点头，“再缝上袖子，钉上盘扣，明天就能穿了。” 孟明漪举起衣片，月光透过衣料，落在地上，映出个窄窄的影子，像她现在的日子，虽然没了西合院的体面，却在这一针一线里，变得踏实又利落 。
夜深了，女人们收拾好布料和剪刀，陆续回屋。小桃攥着孟明漪给她剪的小花布片，趴在王大爷背上睡着了。周玉茹帮着孟明漪把剪好的衣片叠好，揣在怀里：“明天我帮你缝，争取赶在你爹生日前做好，让他看看你穿新旗袍的样子。” 孟明漪点头，和母亲并肩往屋里走，煤油灯的光落在她们身后，把影子拉得很长，和椿树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把旧日子和新日子，牢牢地连在了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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