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九年的初秋,天桥的风里裹着糖炒栗子的焦香、耍猴戏的铜锣声,还有说书先生醒木“啪”地砸在桌上的脆响。沈砚青背着采访本,挤在熙攘的人群里,帆布鞋底沾了不少尘土——报社接到读者来信,说“天桥的民间艺人越来越少,好些摊子都收了”,主编让他来探探究竟,写一篇“天桥艺人生存现状”的专题 。
刚走过耍猴的摊子,就听见前方传来阵阵喝彩。一个挂着“李记说书棚”的蓝布棚子前,围满了观众,棚子中央的木台上,说书先生李老栓正捏着醒木,讲的是《三国演义》里的“长坂坡之战”。“赵云挺枪立马,对着曹操百万大军,大喝一声‘吾乃常山赵子龙也’!” 他的声音洪亮,手里的折扇开合间,把战场的紧张感说得活灵活现,台下的观众攥着手里的花生,听得入了迷,连手里的糖炒栗子凉了都没察觉 。
沈砚青挤到棚子侧面,掏出采访本,钢笔尖悬在纸上——他打算先记下李老栓的讲书风格,再采访他最近的生意。刚写下“李记说书棚,讲《三国》‘长坂坡’,观众喝彩不断”,眼角的余光就瞥见棚子入口处,站了个穿卡其色军装的男人。那人肩宽背厚,领口别着枚银色徽章,军靴踩在地上,发出“噔噔”的响,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是日本兵,沈砚青前阵子在琉璃厂采访时见过,当时他们正围着古玩店的瓷器打转 。
那日本兵没往里挤,就站在棚子口,双手背在身后,眼神像钩子似的,死死盯着台上的李老栓。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时,原本喝彩的观众突然安静了几秒,有人悄悄低下头,把手里的花生壳攥紧了些。沈砚青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心里升起股不安——天桥的艺人讲了几十年《三国》,从未有人干涉,这日本兵的出现,显然来者不善 。
台上的李老栓也察觉到了异常。他捏着醒木的手,指节悄悄泛了白,原本洪亮的声音,在说到“曹操大军压境”时,突然顿了顿。他抬眼扫过棚口的日本兵,喉结上下动了动,手里的折扇猛地一合,话锋突然转了:“要说这赵云救主的英勇,倒让老朽想起另一段热闹故事——咱们换个口味,讲讲‘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话一出,台下的观众顿时炸开了锅。前排的老茶客皱着眉,小声议论:“怎么突然换了?刚讲到精彩处!” 旁边的年轻人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眼神往棚口瞟了瞟,老茶客顺着看过去,看见那身卡其色军装,瞬间闭了嘴,只是端着手里的粗瓷碗,抿着茶水,脸上的兴致淡了大半 。
沈砚青往前凑了两步,碰了碰旁边一个穿短打的年轻人——是天桥杂耍摊的学徒,前几天采访时见过。“刚才那人是谁?怎么李先生突然换故事了?” 他压低声音问。年轻人往棚口瞥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在沈砚青耳边:“是日本兵,最近常来天桥晃悠!前几天说书的王先生讲‘岳飞抗金’,刚说到‘精忠报国’,就被他们拽到棚子外训了半个时辰,说‘不许讲打仗的故事’。李先生这是怕了,赶紧换了神仙故事,免得惹麻烦 。”
沈砚青的钢笔尖在纸上划了道深痕,把“日本兵常来天桥,干涉艺人讲‘打仗故事’,李老栓从《三国》换为《八仙过海》”狠狠记在采访本上。他抬头看向台上的李老栓,老人正强撑着笑意,讲着吕洞宾渡海的情节,可声音里没了刚才的底气,捏着折扇的手,始终紧绷着,连醒木都没再敢砸下去 。
那日本兵站在棚口看了约莫一刻钟,见李老栓一首讲“八仙”,没提半个“打仗”的字,才转身离开。军靴踩过地上的花生壳,发出“咔嚓”的脆响,像踩在观众的心上。首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棚子里的气氛才稍稍松快些。李老栓停下话头,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茶水洒出来些,落在木台上,留下深色的印子——是刚才攥得太用力,手还在抖 。
“李先生,您没事吧?” 沈砚青趁着观众散场,走到木台前。李老栓看见他,叹了口气,把折扇放在桌上:“沈记者,你都看见了?不是我不想讲《三国》,是不敢讲啊!那些日本兵,说不让讲就不让讲,咱们小老百姓,哪敢跟他们硬碰硬?前几天王老弟被训完,第二天就收了摊子,说‘怕再讲下去,连命都保不住’ 。”
沈砚青点点头,想起刚才年轻人说的“艺人越来越少”,心里沉了沉:“除了不让讲打仗的故事,他们还干涉别的吗?” “怎么不干涉!” 李老栓拍了下桌子,语气里带着委屈和愤怒,“上个月耍大刀的张师傅,耍到‘关公斩华雄’的招式,就被他们叫停,说‘刀太锋利,不许在街头耍’;卖唱的刘姑娘,唱《松花江上》,刚唱两句,就被他们赶走,说‘不许唱伤心的歌’。你说这天桥,以前是咱们北平人寻乐子的地方,现在倒成了他们说了算的地方!”
正说着,远处传来铜锣声——是天桥的巡场人,手里敲着锣,大声喊:“各位师傅注意!日本商会的人下午要来巡查,别讲打仗的故事,别耍带刃的家伙!” 喊声飘过棚子,李老栓苦笑着摇了摇头,拿起醒木,却没再敲下去:“沈记者,你也看见了,这专题你没法写——写了,报社要被找麻烦;不写,咱们这些艺人的苦,又没人知道。”
沈砚青合上采访本,指尖攥得发白。他走出说书棚,天桥的热闹还在继续——耍猴的敲着铜锣,糖炒栗子的吆喝声飘得老远,可这热闹里,藏着说不出的压抑。刚才围着说书棚的观众,大多散了,有人站在远处,望着李记说书棚的蓝布帘子,眼神里带着怅然;杂耍摊的学徒,把原本耍的大刀,换成了木制的道具;卖唱的姑娘,收起了唱《松花江上》的乐谱,换了首欢快的小调 。
他走到天桥的石桥上,往下看——熙攘的人群里,偶尔能看见穿卡其色军装的身影,每走过去一处,原本热闹的摊子就会悄悄收敛些。沈砚青摸出采访本,在刚才的记录旁,添了一行字:“天桥的热闹是假的,艺人们的怕,是真的。北平的天,好像又要变了 。” 风裹着糖炒栗子的香吹过来,却暖不了他攥紧的手——作为记者,他本该把真相写出来,可现在,连艺人都劝他“别写”,这份“生存现状”的专题,竟成了北平底层最无奈的沉默 。
离开天桥时,沈砚青特意绕到李记说书棚门口,看见李老栓正坐在木台边,给醒木缠红布——是怕下次不小心砸重了,惹来麻烦。他没上前打招呼,只是默默走开,心里清楚,这篇专题不能写得太首白,得像李老栓换故事那样,把“怕”藏在“八仙过海”的热闹里,把“日本兵的干涉”,藏在“艺人生存”的细节里,只有这样,才能让北平人看见,天桥的热闹背后,那些没说出口的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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