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二年的北平,风里终于掺了点不一样的气息。煤棚地窖的通风口,每天都会飘进新的传单碎片——上面印着“苏联对日宣战”“盟军反攻太平洋”的消息,是沈砚青和同事们新印的,字里行间的力气,比前几年更足了些 。
孟明漪正蹲在煤堆旁绣帕子,帕子上是刚起针的上海码头,她听沈砚青说过,那里停着运货的船,也藏着抗日组织的联络点。突然,布帘被轻轻挑开,一个穿短打的年轻人钻进来,帽檐压得极低,手里攥着块绣着缠枝莲的帕子——是抗日组织联络员常用的暗号,帕子边角绣着个极小的“回”字 。
“孟姑娘,沈记者在吗?有上海来的消息 。” 年轻人声音压得极低,从帕子夹层里摸出张叠得极小的纸条。沈砚青刚好从外面贴传单回来,赶紧接过纸条,就着煤油灯展开——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孟氏珐琅瓶于上海联络点妥存,速派专人凭缠枝莲绣帕领取,可安排护送回平” 。
“珐琅瓶……找回来了?” 孟明漪手里的钢针“当啷”掉在地上,她凑到灯前,盯着纸条上的“孟氏珐琅瓶”,指尖抖得厉害。三年前听说瓶子被截获时的希望,这三年里无数次的牵挂,此刻都涌了上来,让她连话都说不完整 。
沈砚青反复看了两遍纸条,确认字迹是上海联络点联络员的,才松了口气:“是真的!我这就回煤窑油印点,发消息给上海那边,说我们这就派人过去 。”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叮嘱,“你别急,我跟联络点说,让他们安排可靠的人护送你,路上避开日军的检查点 。”
接下来的三天,孟明漪几乎没合眼。她把父亲的旧朝珠、母亲的银镯,还有沈砚青送的钢笔,都仔细收进布包;张姐帮她缝了个厚实的蓝布套,里面垫着棉絮,是专门装珐琅瓶的;赵阿姨给她煮了些干硬的窝头,用油纸包好,让她路上当干粮;王大爷则把自己捡的一块平整的城砖塞进她包里:“带着,北平的砖,路上压包,也能当个念想 。”
出发那天清晨,天还没亮。沈砚青骑着辆旧自行车,送她到北平城外的联络点——那里是个废弃的土地庙,联络员己经牵着两头驴在等,驴背上驮着装满“药材”的布包,珐琅瓶的领取凭证,就藏在药材包的夹层里 。
“路上小心,到了上海,联络点的人会认你手里的缠枝莲绣帕 。” 沈砚青帮她把布包系在驴背上,又把那块印着“北平”的钢笔塞进她手里,“有事就写纸条,联络员会帮你传消息 。” 孟明漪点点头,攥着钢笔,看着沈砚青眼底的红血丝——他为了帮她联系联络点,熬了两个通宵,心里又暖又酸 。
去上海的路走了整整半个月。他们跟着联络员,专走偏僻的小路,避开日军的检查岗哨。白天躲在破庙里、山洞里,晚上借着月光赶路,驴背上的“药材”包压得孟明漪肩膀生疼,可她总忍不住摸一摸布包的夹层,那里藏着领取珐琅瓶的凭证,像藏着一团暖火 。
路过苏州河时,他们遇到了日军的巡逻艇,联络员赶紧带着她躲进芦苇荡,冰冷的河水没过脚踝,她死死攥着怀里的布包,生怕凭证被打湿。首到巡逻艇走远,她才从芦苇荡里爬出来,浑身湿透,却第一时间检查布包——凭证没事,城砖也还在,她才松了口气 。
终于到上海联络点那天,是个阴雨天。联络点藏在法租界的一家旧画坊里,掌柜的见她递来缠枝莲绣帕,立刻把她领进后屋,掀开地窖的门,里面摆着几个木箱,最中间的那个,贴着张写着“孟”字的封条 。
“这就是您家的珐琅瓶,我们截获后,一首用棉絮裹着,定期检查,没受损伤 。” 掌柜的打开木箱,小心翼翼地拿出两个宝蓝色的珐琅瓶,放在铺着软布的桌上。孟明漪走过去,手指轻轻触到瓶身,熟悉的冰凉触感传来——左边瓶身下方,米粒大的浅痕还在;右边瓶身的缠枝莲纹里,那根细金线依旧清晰,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和她绣在帕子里的一模一样 。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掉在瓶身上,顺着宝蓝色的釉面滑下来,滴在软布上。她伸出手,轻轻抱住两个珐琅瓶,像抱着小时候父亲递给她的糖糕,抱着孟家西合院的烟火气,哽咽着说:“终于把你们拿回来了……我们回家,回北平的家 。”
在上海休整了三天,联络员安排她跟着一支运送救济粮的队伍回北平。这次,珐琅瓶被仔细裹在蓝布套里,放进装粮的麻袋夹层,外面盖着晒干的玉米棒子,没人能想到,这普通的粮袋里,藏着北平的宝贝 。
回到北平那天,杂院的街坊们都在煤棚里等她。王大爷拄着拐杖,站在最前面;张姐抱着小桃,手里还攥着刚热好的红薯;赵阿姨牵着小玲,小玲手里举着个布做的小瓶子,是她照着孟明漪绣的帕子做的。孟明漪从粮袋夹层里拿出珐琅瓶,解开蓝布套,宝蓝色的瓶身在煤油灯的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
“真……真找回来了!” 王大爷凑过来,用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瓶身,像在摸自己捡的城砖,“好啊,好啊,北平的宝贝,终于回家了 。” 小玲踮着脚,好奇地看瓶子上的缠枝莲:“明漪姐姐,这就是你绣帕上的瓶子吗?真好看 。” 孟明漪笑着点头,把小玲手里的布瓶子拿过来,放在珐琅瓶旁边,两个瓶子一真一假,却都闪着暖光 。
当天晚上,沈砚青从油印点回来,特意带了张新印的传单,上面印着“北平文物回归,抗日胜利可期”。他看着地窖里的珐琅瓶,又看了看孟明漪眼里的光,笑着说:“等赶走日本人,咱们把珐琅瓶摆在孟家西合院的八仙桌上,再请李叔来,让他给街坊们讲讲这瓶子的款识 。”
孟明漪小心翼翼地把珐琅瓶重新裹进蓝布套,放进地窖最深处的夹层里,旁边摆着父亲的修笔工具盒,还有李叔托人从房山老家捎来的一个青花小碗——那是李叔藏的古玩里,最先找回来的一件。“等赶走日本人,我就把它们都拿出来,摆在咱们的家里,” 她摸着蓝布套,声音坚定,“摆回西合院的西厢房,摆回聚宝阁的博古架,让北平的宝贝,都站在北平的土地上 。”
地窖里的煤油灯亮了一夜,街坊们围着珐琅瓶,聊着胜利后的日子——王大爷说要砌花坛,把城砖都用上;张姐说要开个小布店,给小桃做新旗袍;赵阿姨说要回东北,找小玲的爸爸,再给大家煮黏豆包;孟明漪说要帮父亲重新开起修笔铺,还要绣更多的帕子,把北平的模样,都绣进去 。
孟明漪坐在角落,看着眼前的街坊们,看着地窖里的珐琅瓶、修笔工具、城砖,突然觉得,这八年的苦难,像一场漫长的雨,而现在,终于要看到晴天了。她摸了摸怀里的钢笔,又看了看夹层里的珐琅瓶,心里清楚,只要这些宝贝还在,只要这些念想还在,北平就永远是北平,他们就一定能等到赶走日本人的那天,等到家家户户都能把珍藏的宝贝摆出来,安安稳稳过好日子的那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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