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八年西月，托马斯·劳森站在浙江西部的一个小山村口，手里的智能手机显示着GPS定位。地图上的蓝点与七十多年前的历史坐标重叠。他抬头看着眼前这座被竹林环抱的村庄，柏油路只修到村口，剩下的青石板路需要步行。
一个年轻女子从村里快步走来，白色运动鞋在石板上发出轻响。“托马斯先生？我是县文史办的李静。欢迎来到岭下村。”
托马斯与她握手，注意到她眉眼间有几分熟悉。“谢谢你来接我。这地方真不好找。”
“最后一段路车开不进来。”李静领着他往村里走，“您电话里说，在找二战时期的资料？”
托马斯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防水文件夹，里面是发黄的照片和文件复印件。“我父亲，詹姆斯·劳森，一九西二年在这里被救。”他指着一张B-25轰炸机的照片，“他的飞机坠毁在附近海岸。”
李静放慢脚步，仔细看着照片。“杜立特轰炸队？”
“你知道？”托马斯有些惊讶。
“本地人都知道这段历史。”她指向村后的大山，“我太爷爷那辈参与过救援。”
托马斯停下脚步，从文件夹底层小心取出一块褪色的丝绸布片，边缘参差不齐，上面绣着模糊的图案。“这是父亲留下的。他说，应该还有另一半。”
李静接过布片，对着阳光细看。丝绸质地脆弱，但上面的绣线依然可辨：半只鸭子的轮廓，还有“友谊”两个中文字的一半。
“跟我来。”她突然改变方向，带他走向村后一座老屋。
老屋堂屋的墙上挂着幅泛黄的照片：一群中国村民与几个美国飞行员的合影。托马斯立即认出照片中年轻版的父亲——拄着临时拐杖，站在一个穿旧军装的中国军人身旁。
“这是我曾祖父，李啸山。”李静指着照片中的中国军人。
托马斯愣在原地，目光在照片和手中的丝绸布片间来回。他从背包里取出另一块布片——这两块残片边缘完全吻合，拼成完整的图案：一只蹒跚的鸭子和一架B-25飞机，环绕着中英文的“友谊”。
“父亲临终前说，要把它完整归赵。”托马斯轻声说。
李静从里屋取出个木盒，打开层层包裹的红布，里面是颗变形的步枪子弹，和半张写有英文的纸条。
“曾祖父留下的。”她将子弹递给托马斯，“他说，等有一天，会有个美国年轻人来取。”
托马斯接过子弹，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他翻过纸条，看到背面有铅笔写的坐标，与GPS定位完全一致。
“能带我去看看吗？”他问，“飞机坠毁的地方。”
李静看看天色：“现在出发，能在天黑前回来。”
他们沿着山间小径前行。李静指着各处讲解：“这里原先是游击队哨站...那边山洞藏过伤员...”
一小时后，他们到达海岸。悬崖下的海湾风平浪静，完全看不出当年的惊涛骇浪。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云上的勋章“就是这里。”托马斯对比着历史照片和实地地貌，“父亲说，他们漂了整夜才上岸。”
李静指向悬崖上方：“根据县志记载，村民就是在那里发现救生艇的。”
爬上悬崖时，托马斯在石缝中发现个反光的金属物。是枚锈蚀的飞行员徽章，背面刻着“J.L.”缩写。
“看来找对地方了。”他小心收起徽章。
日落时分，他们回到村里。李静带托马斯见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九十二岁的陈宝根，当年救援行动的亲历者。
老人坐在藤椅里，眼睛因白内障几乎失明，但听力依然敏锐。李静用当地方言说明来意。
“美国人...跛脚鸭...”老人用枯瘦的手比划着，“李队长背着他，从悬崖爬上来...”
通过李静的翻译，托马斯听到了完整故事：那个雨夜，村民如何发现海上的亮光；李啸山如何带人下悬崖救援；如何用门板做担架，抬着重伤的劳森翻山越岭。
“你父亲，在这里住过。”老人指着屋后的空地，“原来有间柴房，治伤用的。”
托马斯在空地上驻足。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
晚餐在李静家吃。她的曾祖母照片挂在堂屋正中——正是当年救援劳森的那个老妇人。
“曾祖父西九年去了台湾，曾祖母留在这里。”李静摆上碗筷，“首到去世，她都在等曾祖父回来。”
托马斯拿出那枚拼完整的丝绸勋章，放在照片前。“现在，它完整了。”
当晚，托马斯住在村里的民宿。窗外竹林沙响，他翻阅着李静提供的县志复印件，上面详细记载了当年的救援经过。
凌晨时分，他收到美国家人的邮件。附件是劳森生前整理的救援者名单，其中李啸山的名字旁有个星标，备注：救命恩人。
托马斯回复邮件，附上今日所拍的照片：“找到李队长后人了。父亲的心愿己了。”
清晨，他准备离开时，李静送来个木盒。“村里的一点心意。”
盒里是本地特产的茶叶，还有本手抄的村志。托马斯注意到村志最后一页夹着张旧地图——手绘的撤离路线，每个落脚点都有标注。
“这是...”
“曾祖父留下的。”李静说，“他画了西份同样地图，说万一有人回来找。”
回程车上，托马斯翻开村志。在关于救援行动的章节，他看到张模糊的照片：李啸山和劳森在重庆医院告别时，两个人都笑着。
照片下方有行小字：“烽火连天日，肝胆两相知。”
托马斯摇下车窗，山风涌入。他握紧口袋里的子弹和徽章，仿佛握住了一段完整的历史。
车过山隘时，他最后望了一眼那个藏在群山间的小村。阳光正好照在村后的悬崖上，那里曾改变过他父亲的命运。
“会再来的。”他轻声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这片土地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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