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晨雾尚未散尽，运输机引擎的轰鸣己响彻白市驿机场。詹姆斯·劳森拄着新配的橡木拐杖，在戴维·琼斯的搀扶下登上C-47运输机的舷梯。他左腿的裤管空荡荡地随风摆动。
"最后看一眼吧。"琼斯说，"下次再来不知什么时候了。"
劳森望向机舱外起伏的山城。三个月前，他被人用担架抬进这里；现在要离开了，却感觉把什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这片土地上。
舱门关闭前，一个中国军官匆匆跑来，递上个牛皮纸信封："李队长托人转交的。"
飞机爬升时，劳森拆开信封。里面是张铅笔素描：两个简笔小人站在悬崖边，一个拄拐杖，一个握步枪。背面写着日期：1942年7月17日。正是他们分别那日。
"他还会画画？"琼斯凑过来看。
劳森没回答，指尖抚过粗糙的纸面。画纸右下角有个暗红色的印记，像是血迹。
飞行中途在印度加尔各答停留。医院给劳森做了假肢适配，但粗糙的工艺让他每走一步都疼痛难忍。野战医院的英国医生建议："回美国再做康复，这里条件太差。"
在德里转机时，他们遇到其他幸存者。杜立特中校正在协调后续事宜，见到劳森便走过来："总部来了消息，准备授勋。"
"授勋不重要。"劳森说，"那些救我们的中国人呢？他们有什么？"
杜立特沉默片刻："政府正在研究。"
最终航程是横跨大西洋的运输机。当自由女神像出现在舷窗外时，机舱里响起欢呼声。劳森却感到胃部一阵紧缩。
纽约的欢迎仪式很隆重。记者围着幸存者采访，闪光灯亮个不停。有记者问劳森："失去一条腿，你后悔参加这次行动吗？"
劳森握紧口袋里的子弹："比起那些永远留在中国的弟兄，我算幸运的。"
官方授勋在五角大楼举行。劳森拄着拐杖上台，从将军手中接过勋章时，观众席爆发出掌声。但镁光灯下的勋章显得异常沉重。
当晚的庆功宴上，他提前离席，坐在酒店台阶上抽烟。琼斯找来："不舒服？"
"记得王贵吗？那个总唱山歌的老兵。"劳森吐出口烟圈，"他女儿才三岁。"
琼斯沉默地坐下。
"我们在这吃牛排，他们可能连米饭都吃不上。"
第二天，劳森开始撰写任务报告。他事无巨细地记录每个救援者的姓名和特征，特别标注李啸山和游击队的贡献。报告交上去后如石沉大海。
康复训练比想象中艰难。假肢与残端的摩擦常导致溃烂，有次感染差点二次截肢。疼痛最剧烈时，他会拿出那颗子弹紧握，仿佛冰冷的金属能传递某种力量。
1943年春，劳森受邀参加战争债券募集活动。站在台上，他讲述坠机获救的经历，但省略了最残酷的部分——那些为救他们而烧毁的村庄，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云上的勋章》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那些永远留在山里的游击队员。
活动结束，有个华裔老人来找他，递上一本中文杂志："我哥哥也在浙江打游击。"
杂志里夹着张模糊的照片：中国游击队合影，角落里有个身影酷似李啸山。劳森连夜托人翻译图片说明，才知道那是浙西游击队的送别会。
"他还活着。"劳森对来看望的琼斯说。
"谁？"
"李啸山。照片是去年秋天拍的。"
劳森开始往中国寄信，但都杳无音讯。战争结束时，他通过红十字会查询，只得到简复："该人员己于1944年转移，下落不明。"
1946年，劳森的回忆录《东京上空三十秒》出版。他在最后一章专门致谢中国救援者，出版社却建议删减："美国读者更关心空袭本身。"
"那就换个出版社。"劳森坚持保留全文。
书出版后，他收到封香港转来的信。信封上是熟悉的毛笔字：
"塔德：听说你写了书。我还在打仗，现在北方。保重。李啸山"
信纸背面有幅简笔画：两个小人站在长城上，中间绣着半枚勋章图案。
劳森立即回信，随信寄去新书的版税支票。支票被原封不动退回，附言栏写着："留给更需要的人。"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联系彻底中断。劳森把关于中国的资料整理成箱，存在地下室。他学会用假肢正常行走，结婚生子，表面过着普通生活。
但每年西月十八日，他都会独自去教堂点支蜡烛。有次儿子托马斯问："爸爸在为谁祈祷？"
"为一些回不了家的人。"
1970年，中美关系解冻。劳森立即托人打听，得知李啸山己于1962年病逝于台湾。
葬礼很简单，墓前只摆着两件遗物：一枚自制勋章，和颗变形的子弹。
劳森在自家后院种了棵中国梧桐。树长高那年，他因肺炎住院。弥留之际，他对托马斯说："有机会...去浙江看看..."
他最后握着的，是那颗保存了三十年的子弹。
1992年，托马斯终于成行。在岭下村，李静的祖母拿出个铁盒，里面是李啸山的日记本。托马斯请人翻译其中一页：
"今日又见木棉花开。想起那年拾塔德上岸，岩缝里也开着这样的红。他说他们叫它'战争之花'。其实什么花都不该为战争开。"
托马斯把父亲留下的半枚勋章与铁盒里的另一半拼合。丝绸的纹理严丝合缝，仿佛时光从未将其分开。
离村前，他在当年父亲获救的海岸撒下花种。李静说："来年春天，这里会开满花。"
"什么花都行，"托马斯望着海面，"只要是为和平开的。"
车驶出山路时，他最后看了眼后视镜。群山寂寂，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都化作了云上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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