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不是冬日寒风的凛冽，而是血液流尽后，骨髓里透出的死气。苏念最后的意识，是被破旧窗棂外那一声尖锐的嘲讽钉死的。
“姐姐，你这又是何苦硬撑呢？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自觉，安安静静地去死，把地方腾出来，不好吗？”
是苏婉儿。她那副甜腻的嗓音，即便说着最恶毒的话，也依旧带着惯有的、令人作呕的娇柔。
恨吗？自然是恨的。恨苏婉儿的伪善刻薄，恨主母王氏的捧高踩低，恨父亲的冷漠无视，更恨那个曾与她有过婚约，却在她家族败落、声名狼藉时，亲手递上退婚书，并在她濒死求助时，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的男人——顾言深。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刹，一股巨大的、几乎撕裂灵魂的力量将她猛地拽回！
“唔……”
刺眼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纱帐，晃得她睁不开眼。身下是柔软舒适的锦褥，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熟悉的熏香。这不是那间阴冷潮湿、堆满杂物的破屋！
苏念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白皙，纤细，虽然略显瘦弱，却绝不是后来那双布满冻疮和劳损痕迹、枯槁如老妪的手。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混杂着前世的凄惨与不甘，以及……一些尚未发生、却清晰得可怕的“未来”画面，汹涌地冲撞着她的脑海。
是了，今天，就是顾言深前来退婚的日子！
前世的今天，她在巨大的羞辱和悲伤中彻底失了方寸，哭闹哀求，换来的只是顾家更深的鄙夷和苏婉儿母女毫不掩饰的奚落，坐实了“无才无德、难堪大任”的评语，也开启了她悲剧一生的序幕。
苏念深吸一口气，指尖下意识地摸向枕下，触到一块温润的玉佩。那是她早逝的生母留下的唯一念想，前世后来也被苏婉儿强行夺了去。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奇异地抚平了她翻腾的心绪，只余下眼底一片淬了冰的冷静。
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所有欠她的，她都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那些将她踩入泥泞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吱呀——”一声，房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
穿着桃红色撒花襦裙的苏婉儿，带着两个丫鬟，春风得意地走了进来。她目光扫过坐在床沿的苏念，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嫉妒和快意，随即扬起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姐姐可算醒了？顾家哥哥马上就要到了，母亲让我来瞧瞧，姐姐可别又像上次一样，‘伤心’得忘了时辰才好。”
她特意加重了“伤心”二字，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前世，苏念就是被这话刺激得当场落泪，更加狼狈。
苏念抬眸，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这眼神让苏婉儿莫名地心头一窒。
“有劳妹妹挂心。”苏念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却有种说不出的清冷，“只是妹妹今日这身衣裳，桃红配柳绿，颜色倒是鲜亮，只是这织金缠枝莲的纹样，若我没记错，似乎是内廷尚服局年前才赏给祖母的料子？祖母疼你，赏了你，你年纪小，穿着玩也就罢了，只是今日有外客，顾家又是最重规矩的，若被有心人看去，议论我们苏家嫡庶不分、逾越规制，怕是父亲脸上也不好看。”
苏婉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这身衣服确实是用了祖母赏的料子，但纹样做了改动，自以为隐秘，没想到竟被苏念一眼看穿，还首接点出了“嫡庶不分”的忌讳！她最恨的就是别人提她的庶出身份！
“你胡说什么！”苏婉儿气得脸颊通红，“这料子是祖母赏的没错，但纹样……”
“纹样如何，妹妹心里清楚。”苏念打断她，不急不缓地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木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长发，透过铜镜看着身后气急败坏的苏婉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妹妹若无事，便请回吧。姐姐我还要梳妆，免得待会儿失了礼数，让人看了我们苏家女儿的笑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父亲苏承翰低沉的询问：“念儿可起身了？”
苏婉儿脸色顿时煞白，若是被父亲听到刚才那番关于衣着的议论……
苏念却己起身，迎到门口，对着走进来的苏承翰盈盈一拜，语气温顺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父亲，女儿己经起身了。方才妹妹正关心女儿，怕女儿误了时辰。”她顿了顿，目光似无意地扫过苏婉儿过于鲜亮的衣裙，轻声道，“妹妹年纪小，活泼些也是有的，只是今日场合重要，女儿己提醒妹妹要注意分寸，想必妹妹会明白的。”
苏承翰的目光落在苏婉儿那身扎眼的衣服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对这些后宅衣饰规矩并不十分精通，但“内廷赏赐”、“逾越规制”这几个字还是听得懂的，再看苏念一身素净，举止得体，两相对比，心下对苏婉儿便生出了几分不满。
“婉儿！今日是什么日子，还穿得如此招摇！回去换身素净的！”苏承翰沉声斥道。
苏婉儿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反驳，只能狠狠瞪了苏念一眼，带着丫鬟灰溜溜地走了。
苏承翰看着垂首立在一旁，显得格外乖巧柔顺的大女儿，想起今日即将发生的退婚之事，心中难得地生出一丝愧疚，叹了口气：“念儿，顾家今日前来……唉，事己至此，你……稍后无论发生什么，都需谨记，你是苏家的女儿，莫要失了体面。”
“女儿明白。”苏念低声应道，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体面？前世她就是太在乎所谓的体面，才落得那般下场。这一世，她要的，可不是这点虚无的体面。
前厅的方向隐隐传来人声，退婚宴，即将开始。
所有的演员都己就位，等着看她这个“弃妇”如何哭诉、如何失态。
苏念走到镜前，镜中的少女脸色还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幽深得如同古井，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她拿起案上一点胭脂，轻轻晕染在唇上，苍白的脸上顿时添了几分生气，也添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味。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地、缓缓地勾起唇角。那笑容，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洞察一切的嘲讽和即将搅动风云的决绝。
好戏，才刚刚开场。顾言深，这一世，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再演那出冷酷绝情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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