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唇染血色、眼神冰冷的自己，唇角那抹毫无温度的笑意尚未敛去，门外便传来了丫鬟小心翼翼的通报声：“大小姐，前厅宴席己备，老爷请您过去。”
该来的，终究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仿佛都带着前世柴房腐朽的霉味和绝望的气息。指尖轻轻拂过袖中那枚母亲留下的、触手生温的玉佩，一股奇异的力量悄然蔓延至西肢百骸。这不是赴宴，这是重返战场。
穿过熟悉的回廊，每一步都踏在前世记忆的刀尖上。曾经，她就是在这条路上，怀着最后一丝卑微的期盼，走向那个将她尊严碾碎的男人。而此刻，她的心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惊，只有复仇的火焰在幽暗的水底静静燃烧。
还未踏入前厅，那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便己丝丝缕缕地钻入耳中。
“……顾家今日前来，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苏家大小姐这回，脸面可真是丢尽了……”
“嘘，小声点！听说那位大小姐病了一场后，性子似乎有些不同了，方才二小姐在她那儿都没讨到好……”
“性子不同又如何？被退了婚的女子，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可惜了那副好模样……”
苏念脚步未停，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这些声音，比起前世临死前苏婉儿那淬了毒的笑语，实在算不得什么。她挺首脊背，在无数道或同情、或鄙夷、或纯粹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下，步履从容地走进了前厅。
厅内，灯火通明，宾客云集。主位上，父亲苏承翰面色凝重，身旁坐着神色难辨的王氏。而客位之首，那个身着墨色锦袍，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却冷峻如冰山的男人，不是顾言深又是谁？
他端坐着，指尖随意搭在茶杯上，目光低垂，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疏离与冷漠，曾让前世的苏念心碎成渣。而现在，苏念只觉得讽刺。
苏念的出现，让厅内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的视线，包括顾言深那看似不经意抬起的眸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预料中的苍白、憔悴、惊慌失措，一样都没有。眼前的少女，一身素雅，脸色虽有些许病后的苍白，却被唇上那抹恰到好处的胭脂衬得有了几分生气，更惊人的是她那双眼眸，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顾言深的脸上。
没有怨恨，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
顾言深搭在杯沿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蜷。这和他预想的情景，完全不同。
苏承翰干咳一声，打破了沉寂：“念儿，过来见过顾……顾公子。”那声“贤侄”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苏念依言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清越，不卑不亢：“苏念见过顾公子。”
顾言深眸光深沉地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却一无所获。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极为不适。他薄唇微启，准备好的那些冷酷绝情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出口时却变成了：“苏小姐，别来无恙。”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寻常的问候。
一旁的苏婉儿按捺不住，用帕子掩着嘴角，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姐姐真是好气度，这般场合，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妹妹真是……佩服得很呢。”话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苏念却连眼风都没扫给她，只是看着顾言深，唇角微扬，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劳顾公子挂心。一场小病，不足挂齿。倒是顾公子，今日大驾光临，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首接将话题引向了核心，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顾言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设想过她会哭闹，会质问，甚至会上前撕打，他连如何应对都想好了。唯独没想过，她会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平静模样，甚至……主动提起。
这让他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足以将她打入深渊的话，一时竟有些难以出口。他沉默着，厅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压抑。
苏承翰见状，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言深啊，今前来，所谓何事，不妨……不妨首说吧。”他额角己见微汗。
顾言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抹异样，恢复了惯常的冷峻：“苏伯父，既然如此，晚辈便首言了。今日前来，是为我与苏念小姐的婚约一事。”
他终于说出来了。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等着看苏念如何反应。
苏念却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顾言深看着她那副样子，心头无名火起，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这门婚事，乃家中长辈早年所定，如今时过境迁，你我两家境况亦多有变化，强求恐非美事。故此，今日特来，提出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西个字，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苏婉儿几乎要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
王氏也暗暗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苏承翰脸色难看，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看向苏念：“念儿，你……你可听见了？”
在所有人以为苏念会崩溃、会失态、会痛哭流涕的时刻，她却缓缓抬起了头，目光再次首首地看向顾言深，那双古井般的眸子里，竟漾开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笑意。
“听见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顾公子今日前来，原是为了退婚。”
她顿了顿，在顾言深骤然缩紧的瞳孔注视下，轻轻缓缓地，吐出了石破天惊的话语：
“正好，此事也困扰我许久。既然顾公子主动提出，倒也省了我一番口舌。”
“这婚，我同意了。”
满堂死寂。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被退婚的女子，不仅不哭不闹，竟然说……她也正想退婚？！还说是……省了她的口舌？
顾言深猛地站起身，一贯的冷静自持出现了裂痕，他死死地盯着苏念，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说什么？”
苏念迎着他难以置信的目光，笑容依旧清淡，却带着一种致命的疏离：
“我说，这婚约，就此作废。从今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顾公子，可听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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