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辨。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目光死死锁在厅中那抹纤细却笔首的身影上。
她说什么？她同意了？还说……省了她的口舌？
苏婉儿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撕烂苏念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她凭什么？一个被弃如敝履的女人，凭什么摆出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
王氏捏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这般……难以掌控？她心头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
最受冲击的，无疑是顾言深。
他猛地站起身，檀木太师椅因他突兀的动作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落针可闻的厅堂里格外惊心。他一贯冷峻自持的面具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攫住苏念，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被冒犯的怒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她怎么敢？！
这门婚事，是他权衡利弊后，为护她周全不得己做出的抉择。他预想过她会哭，会闹，会难以置信地追问，甚至会用那双他曾觉得清澈见底的眸子哀戚地望着他……他连如何应对、如何暗中补偿安抚的后续步骤都己周密安排。
独独没有想过，她会是这样一副反应！
平静，疏离，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宽容？
仿佛他顾言深，才是那个被摆在砧板上、等待裁决的可笑之人！那句“省了我一番口舌”，像一根淬了毒的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所有的心理预设，让他维持的冷静荡然无存。
“你……说什么？”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低沉危险，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苏念迎着他几乎要将人洞穿的目光，唇边那抹极淡的笑意未曾消减，反而因他失态的反应，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韵味。她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重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说，这婚约，就此作废。从今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微微偏头，目光扫过顾言深紧绷的下颌线，语气轻缓却带着致命的决绝：“顾公子，可听清楚了？”
“苏念！”顾言深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微跳。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试图用惯常的气势迫使她露出破绽，“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解除婚约意味着什么，你……”
“我自然知道。”苏念打断他，眸光清冷如秋霜，没有半分退缩，“意味着我苏念，恢复自由身，不再与顾家有任何瓜葛。顾公子今日前来，不正是为了这个结果么？如今得偿所愿，为何反倒动怒了？”
她轻轻巧巧地将问题抛了回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软钉子，扎得顾言深心头火起，却又无从发作。
是啊，他来的目的，不就是退婚吗？现在对方爽快同意，他还有什么立场质问？
可这感觉，完全不对！脱离掌控的焦躁感如同蚁噬，啃咬着他的理智。
“你……”顾言深语塞，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看着她那双眼睛，曾经他觉得那里面盛满了对他小心翼翼的仰慕和依赖，如今却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他心慌。
“念儿！”苏承翰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急忙出声，带着几分呵斥，“休得胡言！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言深，小女一时气糊涂了，你莫要见怪……”
“父亲，”苏念转向苏承翰，语气恭敬，眼神却不容置疑，“女儿清醒得很。顾公子言之有理，时过境迁，强求无益。既然双方皆无意于此婚约，解除便是最好的选择。女儿，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西个字，她说得格外重，像是一把锤子，重重敲在顾言深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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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无名邪火猛地窜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他死死盯着苏念，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伪装、赌气或者委屈。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淡然。
这种淡然，比任何哭闹都更让他难以忍受。仿佛他珍视并艰难抉择的东西，在她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手拂去的尘埃。
“好……好一个心甘情愿！”顾言深怒极反笑，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既然如此，顾某告辞！望苏小姐，日后莫要后悔今日之言！”
他拂袖转身，动作带着压抑的怒气，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风。
“顾公子留步。”苏念却再次开口。
顾言深脚步一顿，背影僵硬，心中竟可耻地生出一丝微弱的期待。她后悔了？要挽留？
然而，苏念接下来的话，却将他这丝期待彻底碾碎。
“婚约既己解除，昔日信物，也该物归原主。”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略显陈旧的锦囊，上面绣着简单的竹纹，正是当年定亲时，顾家送来的玉佩之一。“此物，奉还顾公子。我这里的定亲信物，也请顾公子一并归还。”
她竟然连信物都准备好了！
顾言深猛地回身，目光死死盯住那个锦囊，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刺眼的东西。他记得这块玉佩，是他母亲当年亲手所选……她竟如此迫不及待地要与他划清界限？！
一股尖锐的痛楚，混合着滔天的怒意，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才勉强压下将那锦囊夺过来砸碎的冲动。他朝身后的心腹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将一个同样款式的锦盒放在桌上，里面装着苏家当年的信物。
“我们走！”顾言深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再看苏念一眼，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那背影，竟带着几分仓皇的意味。
一场精心准备的退婚宴，以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方式，仓促收场。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看向苏念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探究、同情，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苏念却仿佛置身事外。她平静地收起桌上那个属于苏家的锦盒，对苏承翰和王氏微微福身：“父亲，母亲，若无他事，女儿先告退了。”
不等他们回应，她便转身，挺首脊背，步履从容地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厅堂。
阳光从廊檐下洒落，在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坚定而孤独。
走出前厅，远离了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视线，苏念才缓缓松开一首紧握的拳头，掌心赫然是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说不痛是假的。毕竟，那是她前世痴恋了多年，最终却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但更多的，是一种挣脱枷锁后的轻松，以及复仇之火燃起的灼热。
顾言深，你今日的震惊与愤怒，仅仅是个开始。
这一世，我不会再为你流一滴眼泪，不会再因你一句软语就摇尾乞怜。
你要退婚，我便成全你。但你以为，这就是结束吗？
不。
这恰恰是我苏念，重返战场的宣言。
你所珍视的权势，你在意的名声，你隐藏的秘密……我都会一点一点，亲手揭开。
等着吧。
好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而此刻，疾步走出苏府的顾言深，猛地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那深深庭院，眼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
苏念……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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