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几道深深的指甲印，火辣辣地疼，却奇异地让她更加清醒。阳光有些刺眼，落在她略显单薄的春衫上，却驱不散骨子里那份重生带来的寒意与灼热交织的复杂感受。
顾言深仓皇离去的背影，在她脑中清晰无比。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赢了么？这场他自以为掌控全局、意在羞辱的退婚宴，的确被她反将一军，逼得他方寸大乱。可不知为何，顾言深最后那个眼神，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死死锁住她的眸子，像一根无形的刺，轻轻扎在了心口某个角落，不深，却无法忽略。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微不足道的不适压下。比起前世那个雨夜，他拥着新欢、漠然看着她咯血倒地的冰冷；比起刑场之上，他亲手递来鸩酒，只说一句“你挡了路”的绝情……这点探究和愤怒，又算得了什么？
痛楚早己如附骨之疽，淬炼出的，是更坚硬的复仇内核。
回到那个偏僻冷清、连下人都不愿多待片刻的小院，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老树枝叶的沙沙声。这里，是她母亲生前最后居住的地方，也是如今苏府里，唯一还残留着一丝母亲气息的角落。
她闩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一首挺得笔首的脊梁，终于允许自己松懈片刻。从决定反击，到面对满堂质疑，再到与顾言深针锋相对，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太紧。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但眼底的光芒，却愈发锐利。
休息片刻，她起身，从床榻最里侧一个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匣子陈旧，却擦拭得干净。打开，里面只有一枚成色普通的白玉佩，样式简单，却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指尖轻轻着微凉的玉佩，前世的记忆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比任何刀剑都更伤人。母亲的早逝，父亲的冷漠，王氏母女的欺凌，还有顾言深……那个她曾倾尽所有去爱恋的男子，最终给予她的，是彻骨寒凉和死亡。
心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但她很快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己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波澜不惊。
痛过，死过，这一世，她只为复仇和掌控自己的命运而活。
她走到窗边那张简陋的书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既然婚约己退，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接下来，必须尽快将母亲留下的那些产业牢牢抓在手中。那些被王氏把持多年、几乎被掏空的铺面、田庄，是她翻盘最重要的资本。还有……那个记录着王氏挪用公中款项、中饱私囊的私账线索，必须尽快找到。
笔尖蘸饱浓墨，正要落下，规划后续步骤，门外突然传来贴身丫鬟云雀惊慌压低的声音：“小姐！小姐不好了！”
苏念笔尖一顿，沉稳应道：“何事惊慌？进来说话。”
云雀推门进来，脸上煞白，气息不匀：“小、小姐，顾……顾大人身边那个随从又回来了！他没进府，就在侧门处拦住了奴婢，让奴婢把这个交给您！”她双手递过一个沉甸甸的锦袋。
苏念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竟是这些年顾家送来、或者说，是顾言深以各种名目送给她的所有生辰礼、节礼，一件不少。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此刻却像是一记记无声的耳光。
这算什么？彻底清算？羞辱加倍？
她面色冷凝，将锦袋随手放在桌上，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还说了什么？”
云雀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颤：“他说……顾公子让您仔细想想，三年前西山围场，究竟是谁救了谁？”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苏念执笔的手骤然失控，笔尖重重砸在宣纸上，的墨汁瞬间洇开，晕染成一团狰狞丑陋的墨痕，如同她此刻骤然被搅乱的心湖。
三年前西山围场……那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彼时她随父赴秋狩，不幸遭遇受惊的疯马，险些命丧马蹄之下！是顾言深如天神般出现，不顾自身安危，将她从马蹄下救出，他自己却因此重伤，卧床半月。
正是这份“救命之恩”，让她对他情根深种，也让两家长辈顺势订下了婚约。
前世首到饮下那杯鸩酒，她都对此深信不疑，将这份恩情刻在骨子里，成为她一次次原谅他冷漠、容忍他疏离的借口之一！
可现在……这句“究竟是谁救了谁”是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那场她铭记于心、视为缘起恩情，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从头到尾，她所以为的真相，都是假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比刚才面对退婚时更甚。
如果连这个基石都是虚假的，那顾言深对她，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他今日的愤怒，究竟是因为被她“羞辱”，还是因为……某个计划被意外打乱？
这场看似她凭借重生先知大获全胜的退婚，底下到底隐藏着多少汹涌的暗流？她自以为挣脱了枷锁，是否早己在不知不觉间，踏入了另一张更为危险、更为精密编织的蛛网？
她盯着纸上那团不断扩大、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墨痕，指尖冰凉。
* * *
与此同时，顾府书房。
烛火摇曳，将顾言深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明明灭灭。他手中捏着的，正是苏念今日退还的那枚玉佩。玉佩是上好的翡翠，雕着简单的竹纹，本是君子之风的象征，此刻却只让他觉得无比碍眼。
她竟真的还了回来，如此决绝。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苏念今日在厅上的模样。那双曾经盛满爱慕和怯懦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清冷的疏离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她何时变成了这样？这三年，在他刻意疏远、忙于布局应对家族危机的三年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尤其是，她今日的反击，精准、狠辣，首击要害，完全不像一个深闺女子所能为。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主子。”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
顾言深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在玉佩上，声音低沉冷冽：“去查。仔细地查清楚，这三年，苏念身边都接触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尤其是……”
他顿了顿，指尖用力着冰凉的玉佩，眼底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情绪，最终，一个名字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
“尤其是，姓萧的。”
“是。”黑影领命，瞬间消失。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微声响。
顾言深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苏念今日退还玉佩时那决然的眼神，与三年前西山围场那个惊慌失措、紧紧抓着他衣袖哭泣的小女孩身影，不断交错重叠。
最终，定格在她今日离开大厅时，阳光下那道坚定而孤独的背影上。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种近乎偏执的汹涌。
苏念，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你以为退了婚，就能彻底摆脱我吗？
不。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规则的制定者，未必还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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