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几道深深的指甲印，火辣辣地疼，却奇异地让她更加清醒。回到冷清得只剩月光的小院，苏念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终于卸下了在顾言深面前强撑的所有伪装。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缓步走到妆奁前，打开最底层那个不起眼的小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素银簪子，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银簪，前世的记忆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心扉——被信任的夫君背叛，被挚爱的妹妹构陷，最后在那冷宫深处，一杯毒酒，了却残生。那彻骨的寒凉，即便重活一世，依旧能让她瞬间手脚冰冷。
但，这寒意也让她复仇的意志，如同北地冰封千里的湖面，坚不可摧。
她深吸一口气，将簪子紧紧攥在手心，那细微的痛感让她彻底冷静下来。铺开宣纸，研墨，她开始谋划如何一步步夺回母亲留下的产业，以及搜集王氏中饱私囊、戕害妾室的罪证。笔尖刚蘸饱墨，尚未落下——
“小姐！小姐！”贴身丫鬟云雀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脸色煞白，“顾……顾公子身边的那个随从又来了！”
苏念心头一凛，指尖微顿。这么快？退婚的羞辱还不够，他还要做什么？
“人呢？”
“在、在院门外，他没进来，只让婆子递了这个进来。”云雀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锦袋，面料是上好的苏绣，却莫名透着一股决绝的冷意。
苏念接过，打开系绳，往里一看，面色瞬间冷凝如霜。
里面不是什么新奇的物件，而是这些年，顾家以各种名目送来的所有贵重礼物——赤金镶嵌宝石的头面、东海进贡的珍珠项链、翡翠镯子、名家字画……一件不少，分毫未动。
这不是退还，这是彻底的清算，是划清界限的羞辱。仿佛在说，你我之间，连这些身外之物都需算得清清楚楚，从此两不相欠。
呵，顾言深，你果然还是那个锱铢必较、冷酷无情的顾家家主。苏念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将锦袋随意丢在桌角，仿佛那只是一袋无关紧要的碎石。
“他还说了什么？”
云雀怯生生地抬头，声音发颤：“那随从说……顾公子让您……仔细想想，三年前西山围场，究竟是谁救了谁？”
轰——！
如同一道九天惊雷，毫无预兆地在苏念脑海中炸开！笔尖失控地重重落在宣纸上，浓黑的墨汁迅速洇开，染出一片狰狞的、如同心魔般的痕迹。
三年前……西山围场……
那个她情根深种、视为一切缘起和恩情的开端！
那时她贪玩迷路，遭遇受惊的马匹，千钧一发之际，是顾言深如天神般出现，制服了惊马，将她从蹄下救出。她惊吓过度，只记得他沉稳有力的手臂和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从此，那份混合着恐惧、感激和仰慕的少女心事，便牢牢系在了他身上。即便后来他日渐冷淡，这门婚事成了束缚她的枷锁，她也始终记得那份“救命之恩”，认为他本性不坏，只是身不由己。
可现在……他竟然问，是谁救了谁？！
难道……难道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那个让她泥足深陷的基石，根本就是虚假的？不是他救了她，而是……她无意中，破坏了他的什么计划？或者，救人的根本另有其人？
如果连这最坚实的记忆都是假的，那顾言深这三年的疏远，今日被退婚后的愤怒，他眼中那晦暗难明的情绪，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以为自己重生归来，手握先知，步步为营，撕破伪善假面，退婚反击，一切尽在掌握。可此刻，一种比面对退婚时更刺骨、更深入骨髓的寒意，猛地席卷了她！
她自以为是的优势，她精心策划的反击，是否早己在不知不觉间，踏入了另一张由顾言深亲手编织的、更为危险、更为精密的蛛网？
她站在原地，指尖冰凉，看着纸上那团不断扩大、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墨痕，仿佛看到了自己命运叵测的未来。
* * *
与此同时，顾府书房。
烛火摇曳，将顾言深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明明灭灭。他手中捏着的，正是苏念今日退还的那枚玉佩。玉佩是上好的翡翠，雕着简单的竹纹，本是君子之风的象征，此刻却只让他觉得无比碍眼。
她竟真的还了回来，如此决绝。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苏念今日在厅上的模样。那双曾经盛满爱慕和怯懦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清冷的疏离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她何时变成了这样？这三年，在他刻意疏远、忙于布局应对家族危机的三年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尤其是，她今日的反击，精准、狠辣，首击要害，完全不像一个深闺女子所能为。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主子。”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
顾言深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在玉佩上，声音低沉冷冽：“去查。仔细地查清楚，这三年，苏念身边都接触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尤其是……”
他顿了顿，指尖用力着冰凉的玉佩，眼底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情绪，最终，一个名字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
“尤其是，姓萧的。”
“是。”黑影领命，瞬间消失。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微声响。
顾言深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苏念今日退还玉佩时那决然的眼神，与三年前西山围场那个惊慌失措、紧紧抓着他衣袖哭泣的小女孩身影，不断交错重叠。
最终，定格在她今日离开大厅时，阳光下那道坚定而孤独的背影上。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种近乎偏执的汹涌。
苏念，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你以为退了婚，就能彻底摆脱我吗？
不。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规则的制定者，未必还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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