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中时分，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正是县学学子午休时间。
满枝银霜的枝头在细雨中轻颤。
空荡荡的课堂中，只有一个细竹般身影正凭窗而立。
一面听着细雨轻抚万物的声音，一面吃着糯米饭团，攻读穆秀才给的八股文资料书。
“狗蛋。”
一道极轻微的声音，还没有翻书声大，却能震得狗蛋心摇身颤。
“长姐。”狗蛋合上书，快步奔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拿着。”披着淡黄斗篷的女子，左腕挽着一个包袱，“早上你走得急，不但没拿伞，还没拿帽子和手套，鞋也没换。”
狗蛋霎时脸一红，低头瞧了瞧经不住霜雪的棉鞋。
这不是……
早上那会儿……
“嗯。”女子有些凉薄的声线，轻轻挽了挽唇角，“没事儿，左右我休息在家，下次不要忘记，对了，为什么不去休息？”
“哦，不困。”
狗蛋挪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清冷眸光中浮现一抹困惑，不过须臾，又化为一声叹息，“我回去了，下了雪别去穆秀才家了，早些回家，我准备去买菜，做些你和姐姐喜欢吃的。”
“也别光做我们吃的，你自己喜欢的也要做。”
狗蛋倏地抬头，语气都显得着急了，对面轻笑，“还教训起长姐来了……”
“嗯，我回去了，狗蛋，你要注意休息，不要每次都当耳旁风，长姐很担心你。”
“好。”
狗蛋出去送她，心里泛起甜味，既开心她担心自己，又心疼她担心自己，最终还是后者占了上风。
“你别担心我，我有分寸的，困了自会休息去，而且听雨读书可惬意了，这是十大雅事之一哦。”
雅事？
长姐撑开了一把油布伞，伞是白、青色混合，白色似雾霭，青色如翠微。
“是鸭。”一向淡着脸的狗蛋笑颜如画，“第一大雅事就是听长姐唱戏，第二大雅事听长姐弹琴……”
伞下女子眼眸一弯，似喜似嗔道，“油嘴滑舌的，不闹了，快回去吧，我走了。”
“好，慢点儿。”
狗蛋首勾勾盯着女子袅袅婷婷的身姿消失于漫天霜雪中。
首到下学的钟声敲起，狗蛋布置完课业就让大家回去了。
甲班二十三名学子，都不是什么小孩了，最小的都二十五六了，平时可怕狗蛋了。
别看代课小夫子人小，但经常淡漠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弄的大家都不好找他。
只有等他高兴的时候，大家才敢凑过去。
今天瞧他怪高兴的，一整天都咧着嘴，就有人提议送他回家。
“多谢。”狗蛋笑得疏离，“我带伞了，你们回去慢点儿。”
说完就闷头批改今天收上来的课业，大家见此也就不打扰他了。
狗蛋松了一口气，他想赶紧批改完回家呢，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脚下是长姐送来的木屐，如踩碎玉一般行在胡同中，两边院墙扬起了袅袅青烟。
“汪～～汪～～～”
黑黢黢的狗头自门口露出，比谁都快的迎了上去。
狗蛋推开大门，就听到一道不陌生的嗓门。
忍不住蹙了蹙眉梢，大黑狗激动的还在汪汪叫。
厨房传来一道轻微冷冽的嗓音笑道，“是我家狗蛋回来了。”
“哟！”
那有些粗的嗓门儿响起，凌乱沉重的脚步声似是出来瞧瞧，正好与走至厨房墙边脱木屐的狗蛋不期而遇。
一张泛黄臃肿，眼尾被生活无情地刻了几道纹的中年妇人，揣着手，说话跟吵架似的，“狗蛋，下学啦，你姐姐饭都快做好了，真香！”
这是于捕头的母亲。三年前，一个山村十六岁少年勇擒几个祸乱一方的山贼，为当时新任县令除了一害，便被招募县衙做捕快头头。
少年幼时失去猎户老爹，与母亲相依为命，县令将母子俩安置于此。
毕竟这个居民区，离县衙，县学，市集都很近，算是市中心了。
好巧不巧就在狗蛋家前头住着，于母这人，毕竟半辈子都窝在邻里互助的山村里，怎么可能是个安生的，记得她家刚搬来没一个月，就跟整个居民区都混个脸熟了。
不到两个月时间，这左右几个胡同的家庭情况，她都给摸熟了，除了狗蛋家。
当时就只知道这是姐弟仨住着，弟弟是县里神童，在县学读书的童生。
她母子二人都不是识字的，跟童生能说什么，狗蛋见了他们也只是维持基本礼貌，点头之交罢了。
但也不知怎的，好像也没过几个月吧，她就天天登门来找长姐说话，其实那时西邻都不敢接近长姐，因为长姐气质比较冷，又不是个爱说话的，对别人家的事也不关心。
倒是二姐，气质柔和一些，小家碧玉型的，会做针线活，用邻居大娘的话说就是适合过日子，瞧着接地气些，邻居们通常喜欢找她说个小话啥的。
说回这于母，天天往长姐身边凑，尽管长姐不喜八卦，寡言少语，但也没击退她的讨好之心。
“哎呦，真香啊！想不到梨霜你这弹琴的手做饭也这么香！”
厨房又传来了粗重的大嗓门，“以后谁娶了你真是祖宗烧高香了！”
长姐似乎是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哪有，我平时不怎么下厨的。”
这话倒是不虚，长姐自从去了半日闲，就没什么时间下厨了，而且她做饭上其实一般般，比不上二姐，二姐到底是师承阿绣嘛。
“好吃的！香得咧！”于母继续彩虹屁，长姐上班时，她儿子整天往半日闲跑，长姐休息了，她天天往长姐家里跑。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狗蛋每次看到她母子，都烦的不行。
等二姐挎着布包回来了，于母这才拍着大腿说该回去给儿子做饭了，说到儿子，又是一通把儿子夸，什么武艺高强，人品端正，就是太受县令器重了云云，连相看姑娘的时间都没了。
长姐挂着礼貌的笑把她送走了。
“烦人！”狗蛋从厨房端着馍馍出来，白了一眼那个臃肿身子。
“噗嗤”
长姐掩唇，牵起眼角的笑意，跟湖中投石一般，惹得狗蛋心里一阵阵涟漪。
“她不过是话多了些，又总爱夸自己儿子。”长姐端着两盘菜随后出来，清泠泠的嗓音含笑，“你就露出了那种神情。”
二姐洗了手，赶忙去厨房端粥，这是姐弟仨自小养成的习惯，干啥都互相配合帮助。
“她就那种人。”二姐似乎己经麻木，掰了个白面馍馍，给了长姐一半，长姐唇边的笑还没下去，看了眼满面冰霜的狗蛋，便对妹妹道，
“以后我若是成亲了，咱们家狗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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