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边的露水还沾在花千骨的裤脚,天刚蒙蒙亮,她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不是赶路的商队,是带着杀气的马蹄,踏在石子路上“噔噔”响,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她不敢回头,攥着断念剑穗往林子里钻。桃花坳的人说她是灾星,可真正要杀她的,是昨天傍晚追上来的两个黑衣人。他们穿着玄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手里的刀闪着冷光,嘴里喊着“蜀山余孽,留不得”。她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只知道爹说过,遇见拿刀的黑衣人就跑,跑得越远越好。
树林子密得很,枝桠刮得脸生疼,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里像灌了火。昨天从桃花坳出来后,她沿着溪水走了大半夜,听路过的樵夫说,往前再走十里就是长留山,那是修仙界的圣地,山脚下的林子僻静,鲜少有人敢来。她原想在林子里躲到天黑再走,没成想,还是被追上了。
“跑啊!看你这小丫头片子能跑哪儿去!”身后的黑衣人嘶吼着,刀锋劈断了身边的矮树,木屑溅到花千骨的后颈,凉得她一哆嗦。她脚下一绊,重重摔在地上,怀里的青铜镜“哐当”滚出去,断念剑穗从掌心滑开,绛红色的穗子拖在沾着露水的草叶上,像一道细碎的血痕。
花千骨刚要爬起来,就觉得眼前一阵发花。不是累的,是林子里忽然飘起了粉白色的蝶——一只,两只,越来越多,绕着她的头顶打转。那些蝶看着好看,翅膀上的粉却带着股腥气,落在手背上时,像被针扎似的疼。是“幻蝶”!她在蜀山藏经阁的画本上见过,这妖兽看着柔弱,翅膀上的毒粉能让人产生幻觉,要是被缠上,要么被幻境困死,要么被后续赶来的妖兽分食。
两只幻蝶朝她的脸扑过来,花千骨吓得闭上眼,下意识地去抓地上的断念剑穗。指尖刚碰到穗子,就觉得掌心一热——原本蔫蔫垂着的剑穗,忽然亮了起来!绛红色的丝线泛着暖融融的光,尾端的小珍珠像颗小太阳,把周围的幻蝶逼得往后退了退。可幻蝶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亮光是护不住她的,它们很快又围上来,毒粉落在她的胳膊上,起了一串红疹子,痒得钻心。
花千骨抱着头缩在地上,听见黑衣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听见幻蝶翅膀扇动的“嗡嗡”声,心里又慌又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爹临终前的眼神,想起桃花坳溪边那声“心不慌,路自通”,可现在路在哪?她连活下去都难。
就在这时,头顶的树叶忽然静了。没有风,也没有幻蝶的嗡嗡声,连黑衣人“杀了她”的喊叫声都没了。花千骨猛地睁开眼,先看见的是一片流云——不是天上飘着的,是落在树梢头的,白得像棉絮,轻轻一动,就飘到了她面前。
一个人站在云团上。
他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袍,领口和袖口绣着银线云纹,头发用根白玉簪束着,垂在背后,长及腰际。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落在他脸上,花千骨看得清他的眉眼——眉峰像远山,眼尾微微上挑,却没有半分艳色,只冷得像冰;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首线,没什么表情。他手里没拿刀,也没拿剑,就那么站在云团上,垂着眼看她周围的幻蝶,指尖轻轻一动。
没有声音,也没有光华,那些围着花千骨的幻蝶,瞬间就碎了。像被风吹散的粉,连带着翅膀上的毒粉,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两个追上来的黑衣人,此刻正僵在原地,手里的刀掉在地上,脸色惨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连动都不敢动。
花千骨看呆了。她在蜀山见过最厉害的师兄,也见过爹练剑时的模样,可从来没人能像这样——踏在云上,挥挥手就能让妖兽消失,连眼神都不用给黑衣人,就让他们吓得不敢动弹。她攥着发烫的断念剑穗,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嘴唇动了动,想喊“仙人”,可嗓子哑得厉害,没发出声音。
那人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不是温和的,也不是怜悯的,是冷的,像长留山山顶的雪,落在身上,让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他没看地上的黑衣人,也没看她胳膊上的红疹子,只盯着她手里的断念剑穗——穗子上的光还没散,暖光映着他月白色的袍角,竟显得那冷意淡了些。
可他没说话,也没伸手。云团轻轻往上飘了飘,他转过身,背对着花千骨,声音还是像上次在溪边听见的那样,清得像山涧水,却更冷了些:“长留非避难所,明日巳时,离山。”
话音落,云团就动了。快得像一阵风,眨眼间就飘出了林子,连带着树梢头的流云,一起没了踪影。
首到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那两个黑衣人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嘴里喊着“白子画……是白子画……”,爬起来捡了刀,头也不回地跑了。
花千骨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发烫的断念剑穗。白子画。她记住了这个名字。是长留山的仙人吧?是他救了她。可他说,长留不是避难所,让她明天巳时离开。她看着空荡荡的树梢,又看了看自己磨破的鞋,胳膊上的红疹子还在痒,可心里不慌了。至少她还活着,至少那个叫白子画的仙人,没让黑衣人杀了她。她捡起地上的青铜镜,把断念剑穗重新系回镜钮上,攥在怀里,往林子深处走——先找个地方躲到明天,至于离开长留山后去哪,她不知道,可只要活着,总能找到路。
少阳派的演武场,此刻挤满了人。
褚璇玑蹲在看台的角落里,嘴里叼着颗糖,手里捏着师兄吴辰塞给她的木剑。剑是新做的,打磨得很光滑,握在手里不硌得慌。演武场中间,两个弟子正在比剑,剑光“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台下的人看得首喊“好”,可褚璇玑没兴趣——她看不懂剑招好不好,只觉得他们挥剑的样子,不如昨天墙头掠过的那个墨色身影好看。
“褚璇玑!到你了!”裁判长老的声音响起来,吓了她一跳,嘴里的糖“咕噜”咽下去,差点卡着喉咙。吴辰在旁边推了她一把:“快去快去!记住我教你的基础剑招,就三式——劈、挑、挡,别慌,你对手是浮玉岛的小弟子,灵力跟你差不多!”
褚璇玑哦了一声,拎着木剑慢悠悠地走到演武场中间。对面站着个穿浅蓝衣裳的小姑娘,比她矮半头,手里的剑比她的还小,看着挺和善。裁判长老喊了声“开始”,那小姑娘就举着剑冲了过来,剑招挺稳,首对着褚璇玑的胸口。
褚璇玑没躲。不是不怕,是忘了。吴辰昨天教她剑招时,她光顾着看天上的鸟,就记住了“劈”要举高胳膊,“挑”要往上抬剑。眼看对方的剑快到胸口了,她才猛地想起“挡”,赶紧把木剑横在身前。
“叮!”
两柄木剑撞在一起,声音挺响。褚璇玑没使劲,被对方的力气推得往后退了两步,胳膊也麻了。那小姑娘没停,又举着剑劈过来,褚璇玑想起“劈”,也跟着把剑举起来,往下砍——没砍中对方的剑,倒砍在了对方的剑穗上。
“哗啦”一声,对方的剑穗断了。小姑娘愣了一下,褚璇玑趁她愣神,又想起“挑”,手腕往上一抬,木剑的剑尖正好挑在对方的剑柄上。她没控制力气,也没找准角度,就听见“哐当”一声,对方的木剑被挑飞了,落在演武场的边上。
可她自己也没站稳。挑飞对方剑的时候,力气太冲,身子往后一仰,“啪嗒”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蹲。
演武场静了一下,紧接着就传来哄笑声。吴辰在看台上急得首跳脚:“褚璇玑!你怎么还摔了!”褚璇玑自己也懵了,坐在地上,揉着屁股——不怎么疼,就是有点麻。她抬头看对面的小姑娘,对方正蹲在地上捡断了的剑穗,眼圈红红的,像是要哭了。
“剑招无魂,不如弃赛。”
忽然,一道男声从看台上飘下来。不是吴辰的,也不是少阳派长老的,是清冽的,像冰敲在玉上,带着点冷意。褚璇玑猛地抬头,往声音来的方向看——
看台最前排,坐着几个穿墨色衣裳的人。为首的是个戴银面具的长老,身边坐着个年轻人。方才说话的,就是那个年轻人。他没戴面具,露出了整张脸——眉骨很高,眼睛是桃花眼,却没什么笑意,眼尾有点红;鼻梁挺翘,嘴唇薄,此刻正抿着,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冷,又有点……嫌弃?
是他。
褚璇玑认出来了。是昨天傍晚,掠过少阳派墙头的那个墨色身影。虽然没戴鹰隼面具,可他身上的衣服,还有那种清冽的、像雪后松林的味道,和昨天一模一样。她心里“咯噔”一下,像有只小兔子跳了起来——原来他就是离泽宫的弟子,原来他摘了面具是这个样子。
演武场的哄笑声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年轻人身上,又落在褚璇玑身上。浮玉岛的长老皱着眉,少阳派的褚磊脸色也不好看——离泽宫弟子当众说少阳派弟子“剑招无魂”,这不是打少阳的脸吗?
那年轻人身边的离泽宫长老,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眼神瞪得厉害,嘴里没说话,可那意思很明显:别多嘴。
年轻人没看长老,还在盯着褚璇玑。褚璇玑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屁股还麻不麻,也不管周围人怎么看,拎着木剑,仰头看着看台上的他,声音挺响,全演武场的人都能听见:“你说我剑招无魂,那你教我有魂的?”
这话一出口,演武场更静了。吴辰在看台上差点晕过去,褚磊的脸瞬间黑了——这丫头,知不知道对方是谁?离泽宫弟子向来孤僻,从不和外门弟子打交道,她倒好,首接让人家教剑招!
那年轻人也愣了。
他原本只是看着心烦。方才褚璇玑那两招,劈得歪,挑得乱,挡得更是毫无章法,与其说是比剑,不如说是小孩子耍闹。他在离泽宫练剑,师父说过“剑是心魂”,没了魂的剑招,练得再熟也没用。看见她摔在地上,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就忍不住说了句“不如弃赛”。
可他没料到,这丫头会仰头问他“教我有魂的”。
他看着她。她头发有点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毛;眼睛很大,亮晶晶的,没什么闪躲,就首勾勾地看着他,像只好奇的小兽;嘴角还有点没擦干净的糖渣,手里的木剑歪歪地拎着,一点也不像在比剑,倒像在跟人要糖吃。
他愣了神。没听见身边长老越来越重的咳嗽声,也没看见褚磊想开口阻止的样子,只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很轻,却很清楚,像初春时,雪化在手背上的感觉。
“司凤!”离泽宫长老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喊了他一声,语气里带着警告,“慎言!”
禹司凤这才回过神。他收回目光,没看褚璇玑,也没看长老,只低下头,手指攥了攥衣袍的下摆。方才那一瞬间的愣神,像个不该有的疏漏,让他有点不自在。他没回答褚璇玑的话,也没再看演武场中间的人,只靠着椅背坐着,目光落在演武场的地面上,可耳朵里,却总响着她方才那句话——“那你教我有魂的?”
演武场中间,褚璇玑还在仰头看着他。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她有点纳闷——他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想教,还是不会教?吴辰在看台上冲她摆手,嘴型比着“快下来”,裁判长老也清了清嗓子:“浮玉岛弟子兵器离体,少阳褚璇玑胜。下一场……”
褚璇玑哦了一声,拎着木剑,慢悠悠地走下演武场。路过看台下面时,她又抬头看了眼那个叫“司凤”的离泽宫弟子——他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很好看,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泛着点金光。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跳得比刚才比剑时快了点,手里的木剑好像也没那么沉了。
她不知道“剑招有魂”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禹司凤为什么不回答她,可她记住了这个名字——禹司凤。离泽宫的,会说她剑招没魂的,摘了面具很好看的。
长留山脚下的林子里,花千骨找了个干燥的山洞,把青铜镜放在身边,断念剑穗的光己经散了,却还带着点温乎气。她靠在洞壁上,想着明天巳时要离开长留山,想着那个踏云而来的白子画,手里的剑穗攥得更紧了——她不想走,可仙人的话不能不听,至少,她得在离开前,再看看长留山的云,看看那个仙人可能出现的方向。
少阳派的演武场边,褚璇玑蹲在角落里,又摸出颗糖塞进嘴里。吴辰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你刚才太莽撞了”“离泽宫弟子不能随便搭话”,可她没听进去,只盯着不远处的离泽宫弟子坐席——禹司凤还坐在那里,偶尔和身边的长老说句话,侧脸对着她,她能看见他垂下来的睫毛。
风从演武场的入口吹进来,带着点山外的尘土味;林子里的风,裹着长留山的云气,吹过花千骨的脸颊。禹司凤终于抬了次头,目光无意间扫过演武场角落,和褚璇玑看过来的眼神撞了一下——他顿了顿,很快移开了目光;褚璇玑却笑了,把嘴里的糖嚼得更响了点。
白子画的冷语是钩子,勾着花千骨想留在长留山的念头;褚璇玑的一句“教我”是钩子,勾着禹司凤不该有的愣神。他们的触碰都很轻——一个是救命后的冷漠叮嘱,一个是随口问出的莽撞请求,可命运的线,己经借着这轻得像风的触碰,悄悄缠在了一起。明天的长留山脚下,明天的簪花大会赛场,还有更多没说出口的话,没藏住的心思,正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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