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冻结成了坚冰。
林溪僵在座位上,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凉。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咚咚咚,像一面失控的战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陆延。
不是错觉,不是相似的影子。他就真真切切地坐在那里,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一个抬眼的瞬间就能看到的距离。
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察觉。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却化不开他周身那种天然的、冰冷的疏离感。
一年了。
整整一年,她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真实地看到过他。他瘦了,轮廓更加分明,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年的柔和,变成了一个冷峻的、陌生的青年。但那种刻在她骨子里的熟悉感,却像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逃跑的念头在第一时间占据了上风,像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她的身体己经微微前倾,肌肉绷紧,准备像上次一样,在他发现之前,逃离这个让她无所适从的现场。
可是,她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拴住,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她贪婪地、近乎卑微地看着那个侧影,仿佛要将这一年错过的时光,都在这一眼里弥补回来。
他过得好吗?T大的生活适应吗?他还……记得她吗?
最后一个念头像一根细刺,扎得她心口微微发疼。
就在这挣扎与凝视的间隙,命运的天平,倾斜了。
陆延似乎感觉到了那道过于专注、甚至带着灼热温度的视线。他翻阅书页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缓缓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先是带着惯常的冰冷和淡漠,随意地扫过周围。然后,像是精准的雷达捕捉到了异常信号,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了林溪所在的方向!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被彻底抽空。
陆延脸上的淡漠如同脆弱的冰面,在一瞬间寸寸碎裂!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某种被深深压抑后骤然破土而出的、极其复杂汹涌的情绪,像海啸般席卷了他那双总是沉寂如古井的眼眸!
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拿着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
时间,空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偌大的书店阅读区,喧嚣被隔绝,只剩下他们两人,在这无声的对视中,进行着一场迟到了整整一年的、无声的审判。
林溪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惊,也看到了那震惊之下,迅速翻涌而起的、她无法完全解读,却能清晰感受到其巨大冲击力的情绪浪潮。她忘了逃跑,忘了反应,只能像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僵硬地回望着他。
对视的时间其实很短,可能只有几秒钟。
但对林溪而言,却漫长像一个世纪。
陆延眼中的震惊和汹涌的情绪,在最初的爆发后,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愤怒、被愚弄的荒谬感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势在必得的锐利。
他猛地合上了手中的书,发出不大却异常清晰的声响,在安静的阅读区里显得格外突兀,引得附近几个人投来不满的目光。
但他毫不在意。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像最牢固的锁链,死死地锁在林溪身上。
然后,他站起身。
动作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压迫性的缓慢。但他高大的身影站起来,带来的阴影仿佛瞬间笼罩了林溪所在的区域。
他要过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林溪,瞬间激活了她所有的逃生本能!
她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也顾不上桌上那摞刚选好的书,转身就朝着阅读区出口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慌乱中,她撞到了一张椅子的边缘,小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她顾不上了,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他那令人窒息的目光!
“站住!”
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命令语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是陆延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某种她无法形容的急切。
林溪的身体本能地僵了一下,但恐惧驱使着她跑得更快!
她冲出阅读区,跑过一排排书架,朝着书店大门的方向狂奔。她能听到身后那沉稳、却步步紧逼的脚步声,像死亡的倒计时,敲打在她的心上。
她冲出书店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街上车水马龙。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只想融入人群,摆脱身后的追捕。
然而,陆延的速度比她快得多。在她冲下台阶,准备拐进旁边一条相对人少的小巷时,她的手臂再次被人从后面猛地抓住!
这一次的力道,比上次在七中书店门口那次,更大,更不容反抗!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和一种……决不允许她再次逃脱的强势!
“我让你站住!听不懂吗?!”陆延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后响起,带着灼热的气息和咬牙切齿的怒意。
林溪被他强行扳过身体,被迫面对着他。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胸膛因为奔跑和情绪激动而微微起伏,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死死地钉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烧穿两个洞。
“放开我!陆延你放开我!”林溪惊恐地挣扎,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求求你……放开……”
“放开?”陆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然后让你再像上次一样,像个懦夫一样跑掉?再消失一年?还是两年?林溪,你把我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吗?!”
他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子,凌迟着她的心。
“不是的……我没有……”她徒劳地辩解,泪水模糊了视线。
“没有?”陆延猛地逼近一步,将她困在他与身后冰冷的墙壁之间,形成一个无处可逃的囚笼。他低头,逼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危险,“那你告诉我,一年前,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转学?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连一个解释都没有?!就因为我家那些破事?就因为那些可笑的威胁?!所以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放弃我,连挣扎一下都觉得多余,是吗?!”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疼痛和积压了一年的不甘与愤怒。
周围偶尔有路人投来好奇或诧异的目光,但都被陆延周身那骇人的气场震慑,不敢多管闲事。
林溪被他困在方寸之地,承受着他滔天的怒火和诘问。所有的委屈、恐惧、无奈和这一年来压抑的痛苦,在他一句句的逼问下,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是!我是懦夫!我害怕!行了吗?!”她几乎是嘶吼出声,眼泪决堤般涌出,“我害怕你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有龙则灵张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我害怕他说的‘麻烦’会落到我爸妈头上!他们只是普通人!他们经不起任何风浪!我赌不起!陆延,我赌不起你明白吗?!”
她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虽然那力道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她哭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
“你以为我想走吗?!你以为我舍得吗?!可是我有什么办法?!跟你在一起,对抗你的家庭?我拿什么对抗?!除了给你带来麻烦,除了让我爸妈担惊受怕,我还能做什么?!”
“除了逃走……除了彻底消失……我还能怎么办?!你告诉我啊!!”
她终于将压抑在心底最深处、最不堪的恐惧和绝望,全都吼了出来。像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囚徒,交出了自己最后的、血淋淋的底牌。
陆延看着她崩溃痛哭的样子,听着她绝望的哭喊,胸口的怒火像是被这汹涌的泪水瞬间浇熄了大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和一种深切的、无力回天的悲哀。
他抓着她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
原来,她不是因为不在意,不是因为觉得他不值得。恰恰相反,是因为太在意,太害怕失去,太害怕牵连,所以才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
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脖颈,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痛苦……
许久,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底最深、也最让他绝望的问题:
“所以……在你心里,从头到尾,就没有哪怕一刻……相信过我,可以保护好你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沙哑,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最后的期盼。
林溪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深切的悲哀和……那丝摇摇欲坠的期盼。
相信他?
她当然想相信。可是,现实呢?他父亲那冰冷的威胁言犹在耳,他母亲那“温和”却更具杀伤力的电话仿佛就在昨天。他当时也只是一个高中生,他能做什么?对抗他的家族?她怎么敢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他那看似坚固、实则也可能不堪一击的承诺上?
她的沉默,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和现实的考量,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陆延心中那仅存的、微弱的火苗。
他眼中的那丝期盼,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失望,和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仿佛松开了一件再也握不住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明白了。”他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他看着她,眼神陌生得让她心寒。
“你放心。”他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毫无笑意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决绝地转身,迈开长腿,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很快便消失不见。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宣判后的、万念俱灰的平静。
林溪还靠着冰冷的墙壁,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脸上泪痕未干。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风暴的区域,此刻只剩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和一种……比被他抓住、被他质问时,更加深刻的冰冷和绝望。
他走了。
这一次,好像是真的走了。
带着对她彻底的失望,和一句冰冷的“不会打扰”。
她终于,彻底失去了他。
林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P大宿舍的。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浑浑噩噩,失魂落魄。室友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了摇头,说累了,便爬上床,用被子蒙住了头。
黑暗中,书店里他震惊的眼神,街角他愤怒的质问,以及最后他松开手时那死寂的冰冷和失望……像电影镜头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她终于把她最深的恐惧和无奈摊开在了他面前,却也亲手将他心中最后一点关于“信任”和“可能”的火苗,彻底掐灭了。
他说,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说,不会再打扰。
这难道不是她一首以来想要的结局吗?彻底了断,互不打扰。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块,留下一个鲜血淋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蜷缩在被子里,无声地流泪,首到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请了假,没有去上课。下午,她独自一人,又去了昨天那家书店。阅读区里,他坐过的那个位置,己经换了别人。
她默默地走到自己昨天仓促逃离的位置,那摞她没来得及拿走的书,还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
她付了钱,抱着那摞沉重的书,走出了书店。
回到宿舍,她将书扔在桌上,然后,走到了衣柜前。
她再次搬来椅子,踮起脚,从最顶层,取下了那个尘封的盒子。
她撕开胶带,打开盒子。里面,是那本厚重的日记本,那个装着银牌和破碎手机的铁盒。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她拿出那个屏幕碎裂、用胶带粘好的旧手机,插上充电器。然后,她找到取卡针,取出里面的SIM卡。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校园,然后,抬手,将那张象征着过去、承载着无数痛苦回忆的电话卡,用力掰成了两半,扔进了桌角的垃圾桶。
接着,她拿起那个破碎的手机,走到宿舍楼的垃圾集中处理点,毫不犹豫地将其扔了进去。
“哐当”一声轻响,像是为她那段无疾而终的青春,画上了一个仓促而决绝的休止符。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书桌前,拿出那本全新的、空白的笔记本。
在扉页上,她用力地、清晰地写下:
“林溪,重新开始。”
像是在对自己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然而,当她合上笔记本,抬头望向窗外时,眼神里却没有任何新生的光彩,只有一片经历过巨大风暴后的、荒芜的死寂。
有些东西,扔掉了,并不代表就能真的忘记。
有些伤口,结痂了,下面依旧是溃烂的血肉。
而城市的另一端,T大物理学院的实验室里,陆延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地操作着精密的仪器,记录着数据。他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任何误差。
仿佛昨天书店街角那场崩溃的对峙,从未发生。
只有偶尔,在实验间隙,他停下动作,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无人能懂的、沉重的疲惫和……某种下定决心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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