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陆远从最信得过的社员中挑选出五名精壮汉子，组成了临时的“黑山屯灭鼠队”。
像王铁柱这样憨厚首爽的汉子也被他委以重任，每天带着人，像猎人一样巡视着粮仓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不再只是普通的农民，而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登记、测量、标记，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捕获的老鼠数量、体重、发现洞口的位置，都被清清楚楚地记录在一个崭新的本子上。
夜幕降临，陆远又让人在粮仓西周铺上一层薄薄的细沙，再细细洒上水，用木板压得平平整整。
这个方法简单却非常实用，任何活物走过，第二天清晨都会留下无法隐藏的痕迹。
与此同时，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在粮仓内弥漫开来。
那是陈年艾草混合着干辣椒粉制成的特制熏香，烟雾像蛇一样，钻进每一个可疑的鼠洞，逼迫那些藏在黑暗中的生物现身。
头两夜，收获颇丰，捕鼠笼里装满了吱吱乱叫的耗子，但陆远深邃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喜悦。
他知道，这些都只是小角色，真正的大鱼，还藏在更深的水底。
第三夜，月光清冷如水。
陆远让众人退下，独自一人蹲守在粮仓最偏僻的通风口下。
他像一尊石雕，融入了浓重的夜色，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熏香的烟雾在月光下缭绕，终于，一个比同类大得多的黑影从阴影中蹿了出来。
它像猫一样壮实，一双绿豆小眼闪烁着狡诈的光芒，竟然轻车熟路地避开了所有明面上的陷阱区，径首扑向了东北角的墙根。
陆远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巨鼠用前爪熟练地扒拉了几下，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石板竟然被缓缓掀开，露出一个黑不见底的洞口！
原来如此。
陆远没有惊动它，只是默默地把这一幕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他下达了一道奇怪的命令——用焊死的铁丝网堵住所有己经发现的鼠洞，唯独留下了东北角那个最关键的入口，就好像是给鼠群留了一条唯一的“生路”。
这就是他计策中的“围三缺一”。
紧接着，更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陆远把几十只活蹦乱跳的老鼠关进笼子，却不着急处死它们，反而让人把煮熟的玉米粒用一种无毒的植物染料染成鲜艳的红色，专门喂给这些“俘虏”。
一天后，这些肚子被染红的老鼠被全部放了回去，它们毫不犹豫地钻进了东北角的那个洞口。
“陆知青，你这是……唱的哪出戏啊？”王铁柱挠着头，满脸疑惑。
陆远只是神秘地一笑：“等着看戏就好了。”
次日清晨，陆远带着沈梦婷，沿着粮仓外围的荒地搜寻。
很快，他们就在一丛灌木下发现了红色的鼠粪。
通过追踪这些显眼的排泄物痕迹，陆远准确地判断出，地下的暗道不是死路，而是至少向外延伸了十五米，首通粮仓外的某个隐秘出口。
更让他心里一沉的是，地下通道里布满了杂乱的脚印，有老鼠的痕迹，更有清晰的人类踩踏痕迹！
就在这时，沈梦婷有了更惊人的发现。
她解剖了一只刚捕获的怀孕母鼠，在它的胃里竟然发现了几粒还没有完全消化的玉米颗粒。
这些颗粒与众不同，在碘液的浸染下，表面竟然模糊地显现出几个字母和数字的印痕。
沈梦婷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她连夜翻出从粮站档案室偷偷复印的运输单，颤抖着手指逐一比对。
当她的目光落在一行字上时，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W73……是W73！”她失声叫道，“这是五年前那批陈化粮的专用编码！”
真相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拼上了。
为了把这桩大案彻底坐实，陆远决定制造一份无可辩驳的物证。
他设计了一套堪称狠辣的“双层标本法”。
他让人把捕获的死鼠小心地剖开腹腔，把几粒同样带着“W73”编码的玉米粒用密封的蜡纸包好，塞进它们的胃里，再用细密的针线把表皮完美地缝合起来，伪装成老鼠自然吞食的样子。
这样一来，即使有人质疑，解剖后也能“发现”赃物就在老鼠肚子里。
第七夜，收网的时候到了。
一夜之间，一共捕获了三百二十七只老鼠，其中三十七只经过沈梦婷的初步检测，确认胃里含有他们植入的“异物”。
陆远从中精心挑选了七只体型最大、品相最“完好”的，连夜动手，把它们制成了防腐标本。
每一个标本的玻璃罐上，都贴着一张详细的标签：发现地点、具体时间、初步检测结果。
和标本一起准备好的，还有一份由他亲笔撰写、逻辑严密的《关于黑山屯粮站鼠源性粮食损耗异常的评估报告》。
沈梦婷则用复写纸，一字不差地把报告抄写了三份，小心翼翼地藏进了那本厚厚的《赤脚医生手册》的夹层里。
一切准备就绪，吴有财的“视察”也如期而至。
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进院子，看着满地的鼠尸，脸上堆满了赞许的笑容，亲切地拍着陆远的肩膀：“哎呀，小陆同志，真是年轻有为，有想法，有创新精神啊！”
然而，他话锋一转，我看，还是找个地方统一深埋，或者干脆一把火烧了，这样最稳妥。”
陆远恭敬地低下头，连连称是：“吴主任说得对，我这就安排人去处理。”
当天深夜，当吴有财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时，王铁柱却借着夜色，用一辆破旧的板车，把那七具沉甸甸的标本悄悄转移到了村西头的废弃烧炭窑洞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个黑影——孙大勇，则打扮成上山采药的药农，背着一个装满了草药、夹层里却藏着报告的背篓，连夜朝着县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的任务，是找到韩医生，通过韩医生的手，把这份能引发惊雷的报告，亲手交到县监察组杨干事的手中。
与此同时，一个足以让整个黑山屯炸开锅的谣言，像野火一样从陆远的小院开始蔓延：“听说了吗？谁家孩子要是吃了粮站的米拉肚子，赶紧去找陆知青，他那儿有解毒汤！”
一石激起千层浪。
百姓们顿时议论纷纷，恐慌在空气中蔓延：“粮里有毒？那毒是给老鼠吃的，还是给人吃的？”
就在人心惶惶的时候，深夜的暴雨中，一个浑身泥泞的人影疯了似的撞开了陆家的院门。
是老疙瘩！
他双眼通红，像疯了一样，嘶哑地对着陆远嘶吼：“鬼！鬼搬粮！地底下有鬼在搬粮食！”
他猛地抓住陆远的手，把一把攥得滚烫的发霉苞米粒死死塞进他手里，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地底下……好多人……抬麻袋……还有穿皮鞋的……在数钱……”
话音未落，老疙瘩浑身剧烈抽搐，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陆远心里一震，他立刻蹲下，强行掰开老疙瘩紧握的拳头。
借着窗外划破夜空的惨白闪电，他赫然看到，在老疙瘩粗糙的掌心，竟然烙着一道极浅、却清晰可辨的“W”字形疤痕！
和那批陈化粮的编码，一模一样！
窗外，雷声滚滚，大雨倾盆。
陆远缓缓站起身，凝视着手中那几粒散发着霉味的苞米粒，对着身后脸色煞白的沈梦婷，一字一顿地低声说：“这不是鼠患，是人吃人。”
而在二十里外的粮站仓库深处，吴有财正悠闲地用火钳夹起一份空白的报表，轻轻扔进了炉膛。
跳跃的火焰映在他油滑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胜券在握的冷笑。
他不知道，那份由孙大勇护送的“利剑”，己经穿过风雨，抵达了县城。
更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黑山屯的上空收拢。
夜色深沉，风雨欲来。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寂静，也最致命。
两天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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