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徽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身不由己地汇入了建康城逃亡的洪流。她死死抱着那个粗布包袱,里面除了几件灰扑扑的旧衣,还藏着她多年积攒下、最便于携带和隐藏的财物——裁剪整齐、毫无印记的轻薄金叶子,巧妙地缝在了一件旧棉袄的夹层和内衬边角;的小金珠,被她仔细地塞进了一个空的胭脂盒里,与干燥的粉块混在一起;还有一卷质地坚韧、面积很小的飞钱(汇票),被她卷紧了藏在一支空心旧银簪的管芯之中。
这些,是她作为高门贵女,在耳濡目染和母亲偶尔的提点下,所知晓的、在乱世中最隐蔽的保命钱。它们体积小,价值高,不易被寻常搜身发现,更便于在关键时刻换取生存所需。那散碎的银两和显眼的首饰,她一件未带,那些在真正的混乱面前,只会是催命符。
街道己间炼狱。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黎明前的黑暗染成一种诡异的橘红色。昔日繁华的御街,此刻横七竖八地堆叠着尸体,有守城的士兵,有无辜的百姓,鲜血汇成小溪,在冰冷的石板路上肆意流淌,凝固成暗红色的冰。
北朝骑兵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骑着高头大马,在街道上呼啸往来,手中的弯刀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见到奔跑的人影便是一刀,狂笑声与惨叫声交织,刺激着耳膜。更多的则是像沈清徽一样的逃亡者,他们衣衫不整,面无人色,哭喊着,推搡着,盲目地朝着他们认为安全的方向——通常是南门或西门——涌去。
沈清徽用早准备好的锅灰,混着泥土,将自己的脸、脖颈、双手都抹得脏污不堪,又将那头被她自己剪得参差不齐的头发弄得更加凌乱,紧紧裹在一顶破旧的毡帽里。她缩着肩膀,混在人群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学着周围人的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血污和尸体间奔跑,胃里因浓烈的血腥味和看到的惨状而阵阵翻搅。
她不敢哭,不敢停,甚至不敢大声喘息。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警惕着任何靠近的危险。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在人群中疯狂地冲撞,车夫挥舞着马鞭,试图杀出一条路。但很快,几名北朝骑兵注意到了这显眼的目标,狞笑着围了上去。刀光闪过,车夫惨叫着倒下,马车被掀翻,里面的女眷被拖拽出来,发出绝望的哭喊,瞬间便被淹没在乱兵之中。
沈清徽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心脏狂跳。她看到有乱兵开始搜刮倒地尸体的财物,甚至为了一枚玉佩而互相砍杀。她将怀中的包袱抱得更紧,尽量避开那些混乱的中心。
逃亡的人流如同浑浊的洪水,没有方向,只有求生的本能。不断有人倒下,被后来者踩踏;不断有新的哭喊加入这绝望的交响。沈清徽被人流裹挟着,不知跑了多久,腿脚早己麻木,肺部如同火烧。她感到怀中的包袱被人从侧面猛地拽了一下!
她心中大骇,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同时猛地向反方向一挣!回头看去,是一个面目扭曲的流民,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还想再抢。沈清徽想也没想,抬起脚狠狠踹在对方的小腿上,趁对方吃痛松手的瞬间,像一尾滑溜的鱼,迅速钻入旁边一条更狭窄、也更黑暗的小巷。
小巷里同样混乱,但人稍微少些。她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内里的衣衫,紧贴在背上,一片冰凉。刚才那一刻,她离被抢只有一线之遥。若是包袱被抢,她失去了这些隐藏的财物,在这炼狱里,恐怕真的活不过明天。
她不敢多做停留,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便继续沿着小巷深处摸索前行。必须尽快出城!留在城里,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越靠近城门,情况越是混乱。城门附近显然经历了最激烈的争夺,尸体堆积如山,几乎堵塞了通道。守城的残兵和乱兵混杂在一起,与试图冲出去的百姓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北朝士兵在城楼上张弓搭箭,时不时冷笑着射杀下方拥挤的人群,引起更大的恐慌和踩踏。
出城的路,被死亡彻底堵死了。
沈清徽躲在一处燃烧的房屋残骸后面,看着那如同绞肉机般的城门区域,心沉到了谷底。怎么办?硬闯绝对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她听到旁边几个缩在角落里的老弱妇孺带着哭腔的低语:
“……城门走不通了……”
“听说……听说有些乱兵在扒水门……从那里能钻出去……”
“水门?那里水那么急,还有铁栅……”
“总比在这里等死强啊!”
水门!
沈清徽心中一动。建康城依水而建,除了陆上城门,还有几处通往秦淮河与长江的水门,通常有铁栅栏封锁,用于排水和通行小船。如果栅栏真的有破损……
她不再犹豫,立刻调转方向,凭着记忆中城市舆图的印象,朝着距离最近的一处水门摸索过去。
越靠近水门,空气越发潮湿阴冷,喊杀声似乎也远了一些,但另一种危险的气息在弥漫。水门附近的巷道里,晃动着更多兵痞和趁火打劫的流氓身影,黑暗中不时传来女子的尖叫和得意的狂笑。
沈清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贴着墙根的阴影,屏住呼吸,一点点向前挪动。她能听到秦淮河水湍急流动的声音,能闻到水中传来的血腥和污物混杂的怪味。
终于,她看到了那处水门。巨大的铁栅栏果然有一角己经扭曲变形,露出了一个可供一人勉强钻过的缝隙。浑浊的河水正从那里汹涌地流入城内,而此刻,那里正聚集着几十个想要通过缝隙逃出去的人!
然而,悲剧正在上演。
几个手持利刃的兵痞守在那个缝隙前,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容。
“想过去?可以!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女人留下!”为首的一个疤脸汉子狞笑着,一刀砍翻了一个试图反抗的男人,鲜血溅了旁边人一身。
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有人乖乖交出财物,连滚爬爬地钻过缝隙,落入外面冰冷的河水中。有人犹豫着,立刻便被乱刀砍倒。女眷则被粗暴地拖拽到一边,命运可想而知。
沈清徽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幕,手脚冰凉。
前有拦路虎,后有绝境。
她摸了摸怀中那藏着保命钱的包袱,又看了看那个死亡的缝隙和那些凶神恶煞的兵痞。
难道……刚逃出囚笼,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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