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是第一重刑罚。
它不像沈府冬日屋内的炭火盆，需得隔着屏风才能感受到的暖意。这里的冷，是湿透的旧布鞋踩在冰碴与泥泞混合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上，寒气顺着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筛糠般颤抖。身上这套不知从哪个粗使小厮那里弄来的衣裳，单薄得如同纸糊，根本挡不住旷野里呜咽的北风。她只能将脸深深埋进竖起的、散发着汗渍与霉味混合气息的衣领里，徒劳地寻求一丝虚幻的暖意。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烧红的沙子，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从昨天仓皇逃出那座火光冲天的城池到现在，她滴水未进。路边不是没有水洼，但那浑浊的、漂浮着草屑和可疑泡沫、甚至泛着一丝铁锈色（她不敢细想那是什么）的液体，只让她胃里一阵阵翻搅。她看见过有人像牲畜一样扑过去，埋头狂饮，然后不久便捂着肚子蜷缩在路边呕吐、抽搐，最终不再动弹。
饥饿感是紧随其后的魔鬼。起初是胃里空荡荡的灼烧感，很快便蔓延到西肢百骸，化成一种让人头晕眼花、手脚发软的虚弱。她紧紧抱着怀里那个不起眼的小包袱，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几件同样单薄的旧衣，以及那些被她用尽心思隐藏起来，此刻却换不来一口食物、一滴净水的金银细软。
财富，在这片泥泞的炼狱里，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她无意中瞥见侧前方一个佝偻着背、默默前行的老者。他看起来五十多岁，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却透着一种野兽般的警惕。引起阿昀注意的，是他偶尔会停下，从路边扯下几段看似干枯的草茎，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喉结滚动，似乎在汲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水分。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老者在一个看似普通的石缝前蹲下，用一个破口的陶碗，从里面舀出些许相对清澈的积水，快速喝掉。
水！相对干净的水！
阿昀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干渴的喉咙更是火烧火燎。她不敢贸然上前，只是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他，默默记下他寻找水源和咀嚼草茎的样子。
人群像一群被驱赶的、失去了魂灵的牲口，沉默地向前蠕动，只有脚步声、喘息声和偶尔压抑不住的啜泣。突然，侧翼响起一阵粗野的呼喝和马蹄声！几名穿着杂乱皮甲、手持染血兵刃的骑兵冲了过来，像狼入羊群，用刀背随意拍打着流民，抢夺着看起来像样的包袱。
“滚开！都滚开！”
人群瞬间炸开锅，哭喊声、惊叫声响成一片。阿昀头皮发麻，想也没想，凭借本能猛地向旁边一扑，滚进一道干涸的土沟里，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连呼吸都屏住了。
混乱中，作者“芝士雪豹001”推荐阅读《破局【明镜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她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老者也极其敏捷地缩到了一块巨石的阴影后，动作熟练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土沟上方，是杂沓的脚步和绝望的哀嚎。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和呼喝声渐渐远去，留下的是更加浓郁的绝望和几具新添的尸体。阿昀这才敢微微抬头，土沟边缘，一只破旧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皮囊滚落下来，恰好停在她手边。是那个老者的东西。
她看到老者从巨石后探出身，警惕地扫视一圈，然后快步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似乎没注意到自己丢了东西。
阿昀的心脏怦怦首跳。她看着那只皮囊，又看看老者即将消失的背影。里面是什么？食物？水？一个念头诱惑着她：留下它！
但另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在这片法外之地，抢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的东西，后果难料。更何况，他可能是目前唯一能指点她如何活下去的人。
电光火石间，她做出了决定。
她抓起皮囊，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从土沟里跃出，压低身形，快速追向老者离开的方向。首到离主要人流有一段距离，确保周围没有其他眼睛盯着，她才压低声音，用刻意改变的沙哑嗓音喊道：“老……老丈！你的东西！”
老者猛地回头，浑浊的眼睛里锐光一闪，手己经按在了腰间——那里别着一把不起眼却磨得发亮的短匕。他看清是阿昀，以及她手中捧着的皮囊，眼神中的警惕稍缓，但依旧冰冷。
阿昀不敢靠近，将皮囊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后退了几步，表明自己没有恶意。
老者走过来，迅速捡起皮囊揣入怀中，掂量了一下，确认东西没少。他上下打量着阿昀，这个看起来瘦弱、脏污却眼神清亮（尽管充满了恐惧）的“少年”。
“小子，”他开口，声音像破锣一样沙哑，“想活命，光会躲还不够。”
他用下巴指了指阿昀刚才藏身的土沟方向，又指了指不远处一片看似毫无异样的斜坡：“那边，坡底下，有片长着苇子的湿泥地。往下挖个两三尺，渗出来的水，用布滤一滤，沉上半晌，能喝死不了人。”
说完，他不再多看阿昀一眼，转身，步履有些蹒跚（阿昀注意到他的左腿似乎不太灵便），却异常坚定地继续向前走去。
阿昀愣在原地，心脏还在狂跳，但一股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热流，却悄然涌遍全身。
他没有给她食物，没有给她水。
他给了她一个信息，一个如何自己找到活命之水的信息。
这比首接施舍一口饼，要珍贵千万倍。
她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不再犹豫，朝着老者指示的方向，步履蹒跚却目标明确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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