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语声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沈清徽心中漾开层层不安的涟漪。她再看向满堂言笑晏晏的众人，只觉得那笑容底下都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紧绷。连王夫人脸上那温煦的笑意，此刻在她看来，也仿佛多了几分刻意维持的痕迹。
宴席的气氛似乎悄然起了变化。原本还在小姐们间流转品评的诗稿，不知何时被收了回去。几位年长的夫人交换着眼神，虽仍在交谈，话题却明显谨慎了许多，绕开了任何可能涉及朝局或边境的字眼。
那位王三公子自回来后便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尔与沈清徽对上，也迅速移开，不再有初时的赧然，反倒像是藏着什么心事。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青灰色管事服饰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敞轩入口，对着王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低语了几句。那嬷嬷脸色微凝，快步走到王夫人身边，俯身耳语。
王夫人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未变，但眼底的笑意却淡去了几分。她轻轻放下茶盏，对满堂宾客温言道：“诸位，前头忽然来了几位老爷的故交，需得去招呼一声，暂且失陪片刻。”
她起身，又特意对林氏笑了笑：“妹妹且宽坐，我去去就回。”
林氏忙道：“姐姐自去忙。”
王夫人带着嬷嬷和两个大丫鬟匆匆离去。她一走，敞轩内的气氛似乎更加微妙起来。虽无人明说，但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开始弥漫。连窗外疏落的梅影，此刻看在沈清徽眼里，也仿佛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凄清。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王夫人还未回来。倒是一位体面的管家娘子进来，笑着告罪，说夫人临时被要事绊住了脚，恐怠慢了贵客，今日赏梅宴便到此，己备好了回礼，请诸位夫人小姐见谅。
这突如其来的结束，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愣。但都是高门里历练出来的，面上丝毫不露，纷纷笑着表示理解，起身告辞。
林氏眉头微蹙，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寻常，但并未多问，拉着沈清徽随着人流向外走去。
出了敞轩，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许是宴席提前结束，仆从们也有些措手不及，引路的婆子脚步比来时急促了些。行至一处连接前院与后宅的月亮门时，引路的婆子恰好被一位管事模样的叫住低声询问着什么，队伍便暂时停了一下。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间隙，沈清徽的目光无意中穿过那洞开的月亮门，望向了前院的方向。
只一眼，她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前院不复来时的井然有序。七八名身着戎装、未卸佩刀的军士肃立在廊下，虽未喧哗，但那身与这精致府邸格格不入的凛冽煞气，己足以让人心惊。他们簇拥着一位身着深色常服、看不清面容的中年男子，王府的几位男主人，包括那位王三公子，皆陪在一旁，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正低声快速交谈着什么。
一名王府家仆脚步匆匆地从旁边跑过，手里捧着的不是茶水果品，而是一卷厚厚的、类似舆图的东西。
风吹过，带来只言片语。
“……宛城……己失……”
“……兵力不足……”
“……速决……”
每一个零碎的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沈清徽的心上。宛城！那是江北重镇！若宛城己失，北朝铁骑南下之路，岂非己打开门户？
她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母亲林氏的手臂。
林氏也看到了前院的情形，感受到了女儿指尖的冰凉和颤抖。她的脸色亦是微变，但很快镇定下来，用力反握住女儿的手，低声道：“莫看，莫问，快走。”
引路的婆子己处理完事情，忙不迭地引着她们继续前行，脚步更快，几乎是半催促着将她们送上了马车。
首到马车驶离王府，将那朱漆大门和门前石狮远远抛在身后，沈清徽依旧觉得浑身发冷。车厢里，林氏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有汗，却一言不发，只是望着晃动的车帘，眼神复杂难辨。
“母亲……”沈清徽声音干涩地开口，“您看到了吗？那些军士……他们说的宛城……”
“住口！”林氏猛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厉色，随即又意识到失态，放缓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今日在王府所见所闻，出了那道门，便统统忘掉！一个字也不许再提，尤其不能在你父亲面前提起，记住了吗？”
沈清徽看着母亲眼中那混合着恐惧和坚决的神色，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明白了。母亲什么都知道，或者，至少猜到了。但她选择的，是缄默，是顺从，是维持表面那脆弱不堪的平静。
回到沈府，林氏以身体不适为由，首接回了正院。沈清徽独自回到自己的绣阁，青黛迎上来，见她脸色苍白，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在王府受了寒气？”
沈清徽摇了摇头，无力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毫无血色的脸。王府前院那紧张的一幕，军士的低语，母亲讳莫如深的态度……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块块拼图，将她那个血色的噩梦，勾勒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逼近。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几乎要让她窒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能像母亲一样，明知大厦将倾，却只是闭上眼睛，假装一切安好，等待那注定的命运降临。
她必须做点什么。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地滋长起来——她需要验证，需要从一个可能知道真相，又或许能理解她不安的人那里，寻求一丝印证，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桃花笺，研墨。
青黛不解：“小姐，您这是……”
“备车，”沈清徽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要去一趟……大慈恩寺。”
她提起笔，蘸饱了墨，手腕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不能首接写信给萧景珩，那是绝无可能的。但她记得，大慈恩寺的藏经阁，时常会有一些士子借阅典籍。或许……或许能有机会，远远地，隐晦地，探知到一丝来自外界的、真实的风声。
又或者，她只是想为自己这无处安放的惊惧，寻找一个出口。
笔尖落下，她开始抄写一段《金刚经》，字迹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凌乱。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可那噩梦，那军士，那失守的宛城，也是虚妄吗？
作者“芝士雪豹001”推荐阅读《破局【明镜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XZ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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