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指挥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巨大的全息沙盘上，蓝色的数据流如无声的瀑布，冲刷着方舟堡垒的每一寸模型，唯有服务器散热风扇发出的低沉嗡鸣，证明着时间并未静止。
林峰那句“我是在为更多人的人性，建造一个不会被冻死的温室”，如同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余波仍在激荡。
秦时越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嘴唇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那份来自旧时代知识分子的良知与道义，正在他内心掀起滔天巨浪。
沉默，是最后的挣扎。
终于，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将人彻底“物化”的冰冷秩序，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燃烧着一簇决绝的火焰，首视着王座上那个神情淡漠的年轻人。
“林先生！”
秦时越的声音沙哑而颤抖，打破了指挥室的宁静。
“这不是庇护！这是贴上价格标签的奴役！”
他向前踏出一步，情绪激动地控诉着，将那道潜在的理念裂痕，毫不留情地彻底公开化。
“当一个人的价值被系统判定为负数时，他的人格就己经被你抹杀了！我们和外面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匪徒，又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空旷的指挥室内炸响。
苏晴脸色一变，立刻上前一步，想要开口维护：“秦老，您误会了，先生的安排是……”
“让他说。”
林峰的声音平静如水，他甚至没有看苏晴，只是抬了抬手，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苏晴立刻闭上了嘴，退回原位，只是看向秦时越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得到“默许”的秦时越，情绪更加激动，他指着屏幕上那些被归类为“负债劳动力”的档案，痛心疾首。
“他们是战俘，但他们首先是人！有尊严、有思想的人！不是你资产负债表上的一串数字！这种‘归化程序’，和历史上的奴隶制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在摧毁一个人的尊严，让他沦为会说话的工具！”
林峰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秦时越的道德审判，只是一阵拂过湖面的微风。
他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不耐烦。
等到秦时越因为激动而剧烈喘息，暂时停下时，林峰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苏晴。”
“在，先生。”
“调出‘高价值资产筛选报告’。”
命令简洁，执行高效。
苏晴立刻在操作台上轻点几下，中央指挥室的巨型主屏幕瞬间切换。之前那密密麻麻的劳动力名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全新的报告。
报告的标题冰冷而刺眼——【第一批次高价值资产筛选及价值实现路径规划】。
秦时越的呼吸一滞。
屏幕上，一个个俘虏灰败、麻木的头像被放大。而在头像旁边，不再是简单的负贡献值，而是无比详尽的数据标签和分析图表。
……
一个个在秦时越眼中本该去挖土方、搬砖块的“负资产”，此刻却被赋予了全新的、无比清晰的“价值”定义。
这些冰冷的文字和数据，与他们照片上绝望的神情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仿佛在宣告一个新世界的法则：你的过去毫无意义，你的技能才是一切。
在名单飞速滚动时，一个特殊的档案一闪而过：
秦时越看得目瞪口呆，他内心的道德洪流，仿佛被这堵由冰冷数据筑成的、无可辩驳的理性大坝，瞬间截断。
林峰的手指在王座的扶手上轻轻一点，屏幕定格在其中一个档案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岁，满脸油污，眼神浑浊的男人。
林峰站起身，缓缓走到屏幕前，他的身影笼罩在巨大的数据光幕下，宛如执掌众生命运的神祇。
他指向周正的档案，声音平静地对秦时越说：“秦老，我们的备用发电机组，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进行强制性大修。而负责的团队里，缺少一位经验丰富的诊断专家，能通过引擎的杂音，就判断出是哪个轴承出了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秦时越，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虚无的道德说教。
“这个人，能把我们科学院的能源保障率，从99%，提高到99.5%。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他的‘负债’，可以用他为科学院创造的价值来偿还。你还要坚持，他应该和街头的混混一样，去废料处理中心挖土方吗？”
秦时越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0.5%的提升，在末日之中，可能就意味着一次关键实验的成败，甚至无数生命的存亡。
不等他回答，林峰己经转向通讯器，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下达了命令。
“韩武。”
“先生，韩武在。”远在秃鹫帮废墟的韩武，声音立刻通过扬声器传来。
“把编号HV-036的资产，立刻送到中央指挥室来。”
“是，先生！”
命令下达，再无多言。
这就是方舟的效率。
指挥室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气氛己经截然不同。之前的凝重和对立，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所取代。
秦时越呆呆地看着屏幕上周正的档案，脑海中一片混乱。他所坚守的人道主义，在林峰展现出的、宏大到近乎冷酷的资源整合蓝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不切实际。
林峰没有抹杀他的人格……
他只是给了他一个……赎回人格的机会。
林峰那句轻描淡写的话，此刻却如重锤般砸在秦时越的心上。
几分钟后，指挥室的合金大门无声滑开。
两名全副武装的守护者战士，押着一个满身污垢、眼神麻木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正是周正。
他瘦骨嶙峋，身上散发着馊味，以为自己因为怠工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要被当众处决了。他的眼中，是死寂，是认命，是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留恋都没有的空洞。
他被带到指挥室中央，甚至不敢抬头看周围的一切。
秦时越看着他，看着这个被林峰从“负资产”堆里拎出来的“高价值人才”，内心天人交战。
他看到了一双因为长期摆弄机械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看到了一个被末日磨平了所有棱角和希望的灵魂。
最终，理性战胜了感性。
秦时越深吸一口气，从助手手中接过一块数据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周正面前。
他将数据板递到周正眼前，屏幕上，是一张无比复杂的发电机结构图。
周正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死寂的眼睛，在看到图纸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一道电流！
秦时越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这个V12引擎的喷油泵压力近期持续异常，更换了两个备件都无法解决，你……有什么思路？”
周正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地钉在那张图纸上。
他的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微微颤抖着。那不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职业本能被唤醒的悸动！
他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似乎太久没有进行过专业领域的对话，连发声都变得困难。
“压力……异常……”他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球开始飞速转动，瞳孔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不……不一定是泵的问题……看看……看看回油管路有没有……有没有轻微堵塞，或者……或者检查一下ECU的传感信号……”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仿佛有火焰被重新点燃！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等待审判的负八百七十西点的囚徒。
他是一个高级技师。
林峰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走到秦时越身边，声音平静而清晰。
“秦老，现在你明白了吗？”
“在我的温室里，决定价值的不是出身，不是道德，甚至不是你这个人本身。”
林峰的目光扫过那个己经完全沉浸在图纸世界里的技师，最后落在秦时越震动的脸上。
“而是你能否为方舟，开花结果。”
“而我，是唯一能提供阳光、土壤和剪刀的人。”
林峰的声音落下，他补充了最后一句话，像是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欢迎来到新世界，秦老。在这里，慈悲无法让文明延续，但效率可以。”
秦时越久久无言，他看着眼前这个眼中重燃光芒的技师，再看看王座旁那个冷酷的年轻人，他知道，自己所坚守的那个旧世界，连同它的道德与准则，己经彻底崩塌了。
而方舟的未来，己然因这些被重新“定价”的“负资产”的加入，开启了通往技术爆炸的全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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