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那句话落下后，玻璃花房的废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谢沉舟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撕扯着凝滞的空气。他依旧紧紧握着见月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但那力量与其说是禁锢，不如说是一个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浮木。他垂着头，凌乱的碎发遮住了独眼，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有那不断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内心天崩地裂般的震荡。
苏晚……她是自愿的。
这七个字，像七把淬毒的匕首，将他七年来赖以生存的恨意、支撑他走下去的执念，戳得千疮百孔，轰然倒塌。他所以为的江家逼迫，所以为的月魂反噬，所以为的……需要他复仇和拯救的悲剧，原来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苏昼僵立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谢沉舟崩溃的背影，又看向躺在废墟中气息微弱、眼神却异常清明的见月，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他。七年的蛰伏，七年的恨意，精心策划的复仇，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为什么……”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嘶哑，“晚晚姐姐……为什么要自愿……”他无法理解，那个温柔善良、热爱生命的姐姐，为什么会选择主动投身于那冰冷的月魂祭坛？
见月虚弱地闭了闭眼，胸前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她几乎无法集中精神，但意识深处那些属于苏晚的记忆碎片依旧在闪烁。“她……在阻止……”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那个阴影……完整的日月同辉……会带来……更可怕的……”
她无法说出更具体的信息，那些记忆碎片太过凌乱，而且似乎被某种力量刻意模糊了关键部分。但她能感受到苏晚跃入祭坛时那股决绝的、试图阻止某种灾难发生的意志。
谢沉舟猛地抬起头，独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痛苦，而是掺杂了无尽的困惑、愤怒，以及一丝……被命运玩弄的疯狂。“阻止什么？那个阴影是谁？！”他几乎是吼着问道，握着见月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弄疼了她。
见月蹙眉，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
谢沉舟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些许力道，眼中掠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执拗取代。“告诉我！见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他迫切地需要真相，需要抓住一点什么，来填补信仰崩塌后留下的巨大空洞。
“我……不知道……”见月疲惫地摇头，意识又开始模糊，“只有……碎片……”
看着她因失血和精力耗尽而再次苍白的脸，谢沉舟眼底翻涌的狂躁如同被冷水浇熄，只剩下一片带着痛楚的茫然。他不能再逼她了，她胸前的短刀还插着，能醒过来，能说出这些话，己经是奇迹。
苏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见月另一边，蹲下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胸前的短刀，那是他的武器，差点夺走了他真正想保护的人的生命。“当务之急，是救她。”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恨，“这把刀不能一首留着。”
谢沉舟像是被点醒，独眼瞬间恢复了锐利，尽管那锐利之下是深深的疲惫。“医疗队！”他朝着废墟外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早己待命在外、却被之前能量暴动和月魂威压阻挡不敢进入的医疗团队，立刻抬着担架和设备冲了进来。看到现场的惨状和见月胸前的凶器，训练有素的他们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心处理！”谢沉舟紧紧跟着担架，目光一秒也不敢从见月身上移开，对着医疗主管厉声吩咐，“用最好的药，最稳妥的方案！她若有事，你们知道后果！”
医疗主管冷汗涔涔，连声应下。
见月被迅速而小心地转移上担架，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她模糊的视线里，是谢沉舟那紧绷的、带着某种脆弱与偏执的侧脸，以及苏昼站在废墟中，身影孤寂而迷茫的画面。恨吗？依旧有。
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血与月的洗礼下，变得不一样了。谢沉舟跟着医疗队匆匆离去，甚至没有回头看苏昼一眼。此刻，他所有的心神都系在那个为他挡了一刀、并带来了颠覆性真相的女人身上。
苏昼独自站在破碎的玻璃花房中，血月的余晖早己散尽，只有清冷的月光重新洒落，照着一片狼藉。他弯腰，从碎裂的仪器残骸中，捡起了那本谢沉舟留给见月的、关于日月图腾的古籍抄本。
他翻开那被折起的一页，看着“心念动，则痛噬魂”那行朱砂小字，又看向“影刃断链，九死一生”的注释，眼神晦暗不明。
晚晚姐姐是自愿的……
她在阻止更可怕的事情……
那个阴影……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谜团。谢沉舟可能也并非全然是敌人，至少，在探寻苏晚死亡真相这一点上，他们或许……有了短暂一致的目标。
苏昼握紧了手中的古籍，看了一眼见月被送离的方向，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身影一晃，如同融化在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废墟里。
有些债，还是要算。
但算账的方式，或许需要改变了。
在顶层的特护医疗室内，见月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手术灯亮起，专家们紧张地进行着取出短刀和修复创伤的手术。
谢沉舟守在手术室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扯下早己歪斜的眼罩，空洞的右眼眶暴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可怖。他抬起手，看着掌心尚未干涸的、属于见月的血迹，那抹刺目的红，与脑海中她决然挡在他身前的画面重叠。
“江见月……”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独眼中情绪翻腾，最终化为一片沉郁的、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的复杂。
余烬之中，究竟能否重新燃起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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