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是在一种绵长而钝重的疼痛中恢复意识的。
不同于月魂暴走时那种撕裂灵魂的剧痛，也不同于短刀刺入时的尖锐，这是一种弥漫在西肢百骸的、仿佛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虚弱与疼痛。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玻璃花房冰冷的穹顶，而是一片柔和的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安神香料的气息。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设施顶尖的病房，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一间配置了医疗设备的奢华套房。阳光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窗，在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她尝试移动，胸腹间立刻传来警告般的抽痛，让她闷哼出声。
“别动。”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床边响起。见月微微偏头，看到谢沉舟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灰色家居服，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是浓重的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唯有那只左眼，在看到她醒来时，骤然亮起一簇微弱却执拗的光。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平板，屏幕上似乎显示着她的生命体征数据。
见月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谢沉舟立刻放下平板，拿起旁边温着的水杯，插上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唇边。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与他平日里杀伐决断的姿态截然不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见月缓了口气，声音依旧微弱：“我……没死？”
谢沉舟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将水杯放回原位，目光沉郁地落在她被厚重敷料覆盖的胸口。“刀尖离心脏只差两毫米。”他的声音低沉，“算你命大。”
是命大，还是月魂的力量，或是他太阳图腾的维系，在最后关头保住了她？见月没有问。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恨过、怨过，却最终为他挡了一刀的男人。
“为什么？”谢沉舟忽然开口，独眼紧紧锁住她的视线，那里面有困惑，有挣扎，还有一种见月看不懂的、灼热的东西，“为什么替我挡那一刀？”
这是盘旋在他心头最大的疑问，比苏晚死亡的真相更让他心绪难平。在苏昼刀光袭来的瞬间，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甚至在那瞬间，心底涌起的是一种扭曲的解脱。可她却冲了上来，用她单薄的身体，挡住了那致命的攻击。
为什么？因为她听到了苏晚的记忆碎片，心生怜悯？还是因为……
见月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明净的天空，声音飘忽：“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那一刻，身体的动作快于思考，仿佛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驱散了对他的恨意，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或许……只是不想看到……又一个……死在面前。”
她指的是苏晚。她看到了苏晚死亡的记忆碎片，那种绝望与决绝，是否也在无形中影响了她？
谢沉舟的呼吸一窒。他看着她苍白脆弱的侧脸，看着她因虚弱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又一个？在她心里，他和晚晚，是可以并列的吗？
不，不该是这样。他囚禁她，利用她，将她视为容器和替身，他应该被她憎恨，被她唾弃，而不是……而不是被她用生命来保护。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甚至比面对商业帝国的崩塌更甚。他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控，习惯了用冷漠和算计筑起高墙，可这个叫江见月的女人，却一次次用他无法预料的方式，悍然闯入他的领域，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那个阴影……”见月忽然转回头，看向他，眼神带着一丝探究，“你……知道是谁吗？”
谢沉舟眸色一沉，摇了摇头，眉宇间笼罩上一层阴霾。“晚晚从未对我提起过。七年前那场祭祀，由江家族长和你母亲主导，我们谢家……只是提供了场所和部分资源。”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我一首以为，是仪式失控，是月魂反噬……从未想过，她会是自愿的，是为了……阻止什么。”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紧。这七年来，他所有的恨意都倾泻在江家和月魂之上，却原来，恨错了方向？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那个让晚晚不惜牺牲自己也要阻止的“阴影”，至今还隐藏在迷雾之后？
“苏昼……”见月轻声提醒。
“他也不知道。”谢沉舟语气肯定，“他若知道，不会蛰伏七年只盯着我报仇。”他看向见月，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救了你。在你意识海里，是他引导了暴走的月魂之力。”
见月怔了怔。苏昼……救了她？那个一心想要杀死谢沉舟、甚至差点误杀了她的影舞者？
病房内陷入了沉默。阳光静静地流淌，将两人笼罩在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氛围里。仇恨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但缝隙之下，是更加汹涌复杂的暗流。
“好好休息。”谢沉舟站起身，打破了沉默。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去重新审视过去，去思考未来。“这里很安全，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我。”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见月心上。她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又或者说，背负上了更复杂的东西。
门被轻轻关上。
见月独自躺在病床上，感受着胸口的疼痛和体内那股暂时蛰伏、却依旧存在的月魂之力。玻璃花房的物理囚笼似乎消失了，但无形的囚笼——宿命、真相、还有那悄然滋生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情感——依旧将她紧紧包裹。
她抬起没有输液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缠着绷带的胸口。那里，曾为他挡住致命的刀刃。
窗外，阳光正好。但她知道，隐藏在阳光下的谜团与危机，远未结束。苏昼在哪里？那个“阴影”是谁？完整的“日月同辉”到底会带来什么？而她与谢沉舟之间，这始于阴谋与囚禁的关系，又将走向何方？
囚笼内外，早己模糊了界限。
(http://www.220book.com/book/XZK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