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舟离开后，玻璃花房陷入死寂，唯有见月手中那柄“影刃”散发着幽幽寒意。他没有夺走它，这反常的举动像一根毒刺，扎进见月混乱的心绪，让她坐立难安。
他知道了。知道苏昼来过，知道她手中有弑神的利刃。可他为何沉默？是笃定她不敢动手，还是……另有图谋？
这种悬而未决的猜疑，比首接的威胁更令人窒息。
接下来的两天，谢沉舟依旧没有出现，但花房内的气氛明显不同了。一些见月从未见过的仪器被悄无声息地运送进来，安装在角落，它们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像一群沉默的守卫。空气中也弥漫起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与金属混合的奇异气味，闻久了让人心神不宁。
见月体内的月魂之力越发躁动不安。左肩的图腾不再满足于荧光，开始在皮肤下微微搏动，如同第二颗心脏。她对月光的渴望变成了某种生理性的需求，当乌云偶尔遮住月亮时，她会感到焦躁、虚弱，甚至呼吸困难。
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有时梦见自己沉入冰冷的海底，苏晚苍白的面容在眼前漂浮，眼神空洞；有时梦见自己站在观星台上，手持影刃，刺入谢沉舟的心口，他倒下时，左眼望着她，没有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更多的时候，是梦见自己化作了那轮蓝月，冰冷地俯瞰着尘世，内心却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孤独。
这天傍晚，佣人送来的餐食旁，除了蓝色镇静剂，还多了一本薄薄的、线装的古籍抄本，封面没有任何字样。
见月疑惑地翻开，瞳孔微微收缩。里面记载的并非江家族典的内容，而是一些关于“日月同辉”图腾的古老传说和零散注释，笔迹苍劲古老，与谢沉舟的截然不同。其中一页被折起，上面用朱砂小字写着：
“日曜噬月，情天恨海；月魂反哺，镜花水月。”
“图腾相引，非仅力也，亦为情锁。心念动，则痛噬魂。”
心念动，则痛噬魂……见月抚摸着这行字，想起那夜噬心的共感。所以，她感受到的痛苦，不仅仅是因为月魂，还因为这该死的、相互牵引的图腾？那谢沉舟呢？他是否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跳，一种莫名的慌乱掠过。
她继续翻看，在最后一页，看到一幅简陋的图示：代表月亮的图腾与代表太阳的图腾相互缠绕，中间被一道闪电般的裂痕分开，旁边注释：“影刃断链，九死一生；月蚀之时，方现一线。”
月蚀？见月猛地抬头望向穹顶之外的天空。那轮蓝月似乎比前几天更丰盈了一些，边缘却隐约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红色阴影。她记起族典中似乎提过，月蚀之夜，天地磁场紊乱，是封印或释放某些强大力量的关键时刻。
谢沉舟选择在满月之夜进行仪式，难道满月之夜，恰好就有月蚀？
他给她看这本书，是什么意思？暗示月蚀是变数？还是警告她“影刃断链，九死一生”？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花房内的灯光忽然暗了一下，那些新安装的仪器发出了低频的嗡鸣。左肩的胎记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啊！”见月痛呼出声，手中的古籍抄本掉落在地。
几乎同时，花房的门滑开，谢沉舟大步走了进来。他这次没有穿往常的衬衫，而是换了一身更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脸色凝重，独眼中锐光西射。
“月磁暴提前了。”他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地上那本抄本，又落到见月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仪式必须提前，就在今晚。”
今晚？！见月心头巨震，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藏着的影刃。苏昼知道吗？他能在今晚赶来吗？
“为什么……提前？”她强忍着肩头的剧痛问道。
“月蚀提前发生，就在三小时后。”谢沉舟走到一台仪器前，快速操作着，屏幕上的数据流疯狂滚动，“月魂受到刺激，活性远超预期，再不进行剥离，你撑不到真正的满月之夜。”
他转过身，看向她，眼神复杂难辨：“或者说，你更愿意等到月魂彻底吞噬你的意识，变成一具只知道追逐月光空壳？”
见月咬紧下唇，没有回答。她感觉到体内的力量正在左冲右突，试图挣脱某种束缚，脑海中的尖啸声也越来越清晰，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争夺主导权。其中一个声音，空灵而悲戚，越来越像苏晚……
谢沉舟走近她，递过来一个小巧的银色金属片，形状类似新月，边缘锋利。“拿着，必要时，贴在眉心，可以暂时稳定你的精神。”
见月看着他手中的金属片，没有接。“这是……最后的仁慈吗？”
谢沉舟的手顿在半空，独眼深深地凝视着她，那里面翻涌着见月从未见过的、如同暴风雨前海洋般的汹涌情绪。他忽然伸手，不是强硬地塞给她，而是轻轻撩开她额前的碎发，将那片冰凉的新月金属，轻柔地贴在了她的眉心。
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涌入，暂时压制住了脑海中的嘈杂和肩头的灼痛。
“活下去，江见月。”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无论如何，活下去。”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花房中央那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那里己经用某种发光的颜料绘制了一个复杂的阵图，一半是冰蓝色，代表月亮，一半是金红色，代表太阳，阵眼处，摆放着那台“镜月仪”和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棺。
见月认得那个玉棺，是谢沉舟书房暗格里的东西，据说里面存放着苏晚的遗物。
他真的要开始了。就在今晚，月蚀之时。
见月缓缓站起身，眉心的金属片带来短暂的清明。她看着谢沉舟在阵图中忙碌的背影，感受着袖中影刃冰冷的触感，又想起苏昼那双充满仇恨与决绝的眼睛。
活下去……
杀了他……
挣脱宿命……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交战。
她抬头望向穹顶，月亮边缘那圈暗红色的阴影似乎更加明显了，如同缓缓浸染开来的血渍。整个玻璃花房内的气压仿佛都在降低，仪器嗡鸣声越来越响，空气中那些檀香金属的气味也浓烈得让人头晕。
三小时。
她只有三小时来决定自己的命运，也可能……是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她慢慢走到玻璃墙边，望着外面逐渐被夜色笼罩的城市。苏昼，你在哪里？你感应到月蚀的提前了吗？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留下淡淡的水痕。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这一切阴谋与宿命开始之前，她刚成为谢沉舟的天文顾问不久，在一个普通的夜晚，他们并肩站在观星台，看着并不特殊的月亮。那时他心情似乎不错，罕见地没有那般冷漠，指着星空对她说了句什么？
对了，他说：“有时候，最亮的星，反而离得最远。”
当时她不解其意，只当是霸总偶尔的伤春悲秋。
现在想来，那句话里，是否也藏着她从未读懂过的、属于谢沉舟的孤独与无奈？
心口，那因为图腾链接而产生的、细微的悸动再次传来。这一次，除了痛，似乎还夹杂了一丝别的、温暖而酸楚的东西。
见月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
月蚀将至，恨海情天，终局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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