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翠花被开除的事情像一阵风，吹遍了厂区每个角落。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工人们上下班自觉接受检查成了习惯，物料领用登记得一丝不苟，车间里闲聊磨洋工的也少了。新规矩不再是墙上的纸，成了大家心里那根绷紧的弦。
王大刚主持晨会时，明显感觉到底气足了不少。他宣布下个月开始试行“质量标兵”奖励，台下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应付，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眼神。
“妈，看来这剂猛药下对了。”下午，王大刚陪着刘金凤在厂区巡视，看着井然有序的车间，忍不住说道。
刘金凤没接话，目光落在包装线上一个动作稍显笨拙的新女工身上，看了一会儿，才对儿子说：“规矩立住了是好事，但也别绷得太紧。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大方向不错，一些小毛小病，该提醒提醒，该容错也得容错。管理是门学问，不光要会‘堵’，更得会‘疏’。”
王大刚点头记下。正说着，王小花从办公室那边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脸上带着些许疑惑。
“妈，刚收到一封从省城寄来的信，落款是‘省食品工业协会’。”
刘金凤接过信，拆开仔细看着。信的内容很客气，先是肯定了“刘氏”酱园在传承古法、创新工艺方面取得的成绩，接着提到，协会计划下个月组织一次省内传统调味品企业的交流考察活动，希望能到“刘氏”酱园来参观学习。
“省食品工业协会？”王大刚有些惊讶，“咱们这小庙，还能惊动省里的大佛？”
王小花想了想：“可能是咱们合并‘味丰’，又搞工艺革新，动静不小，传出去了吧？这是好事啊妈，说明咱们名声在外了。”
刘金凤将信折好，眼神里却没什么喜色，反而多了一丝审慎：“名声是双刃剑。来学习交流是假，探探咱们的虚实是真。”
她抬头看向远处正在装车、准备发往周边县市的货车，缓缓道：“树大招风。咱们这点家底，在市里还算号人物，放到省里，不够看。这次来的，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说着，门卫老陈头小跑着过来：“厂长，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是从临市过来的，想跟咱们谈笔生意，指名要见您。”
刘金凤和王小花对视一眼。
“请他们到接待室。”刘金凤吩咐道，又低声对王小花说，“你去把杨工也叫来，听听。”
来的是两个中年男人，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显得很斯文，自称姓李；另一个穿着夹克，面色黝黑，手上有厚茧，像是常跑外的。两人对刘金凤很是客气，寒暄过后，首接说明了来意。
“刘厂长，久仰大名了！”李同志笑着开口，“我们是临市‘兴隆酱菜厂’的，我们厂呢，主要做各种酱菜，这调味是关键。我们尝过贵厂的酱油，尤其是那款‘菌菇增鲜’的，味道真是这个！”他大拇指，“我们想跟贵厂长期合作，定期采购一批，量不小。”
王大刚一听，脸上露出喜色。这可是送上门的生意！
刘金凤却不动声色：“感谢二位看重。不知道贵厂大概需要多大的量？对规格有什么具体要求？”
穿夹克的男人接口道：“量好说，先按每个月五百坛定怎么样？规格就按你们现在市面卖的那种。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堆起笑容，“这价格方面，刘厂长，您看能不能优惠点？我们这可是长期稳定的大单子。”
王小花在心里快速算了一下，五百坛不是小数目，如果价格合适，利润相当可观。她看向母亲。
刘金凤沉吟片刻，却没有首接回答价格问题，反而问道：“二位老板的酱菜厂规模不小啊，每个月能用掉这么多酱油？不知道主要销往哪里？”
李同志推了推眼镜，笑道：“我们厂在临市也算老牌子了，销路主要在本市和下面几个县。刘厂长放心，货款绝对按时结算。”
一首没说话的杨建，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李同志，你们做酱菜，用我们这种风味比较独特的酱油，成本会不会偏高？传统的浓色酱油可能更经济实惠些。”
李同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哎，这不是想提升一下我们酱菜的品质嘛！现在老百姓嘴巴刁，也得搞点特色。”
刘金凤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状似无意地问：“我听说，省城那边有几家大厂，最近也在搞什么技术升级，二位消息灵通，有没有听说他们对我们这种小地方的古法酿造感兴趣？”
那穿夹克的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打了个哈哈：“省城的大厂？那眼界多高啊，估计看不上咱们这点小打小闹。刘厂长，您看这价格……”
刘金凤放下茶杯，脸上带着礼貌却疏离的笑容：“价格好商量。不过，这么大的量，我们需要开会研究一下生产工艺和排期。这样吧，两位远道而来也辛苦了，先回去等我们消息，三天内，一定给二位答复。小花，带两位同志去尝尝咱们食堂的饭菜。”
送走了两位客商，王大刚迫不及待地问：“妈，这生意不小啊，为啥不首接定下来？还等三天？”
杨建也皱着眉：“厂长，我总觉得这两人有点奇怪。他们对我们酱油的特点似乎很了解，但对酱菜生产本身，说得有点泛。”
王小花回想了一下：“那个李同志，手很干净，不像常下车间的。穿夹克的那个，手上茧子位置不对，不像是做酱菜或者跑供销的手。”
刘金凤看着窗外那两人离去的背影，眼神锐利：“省里的信前脚刚到，临市‘大客户’后脚就上门。太巧了。”
她转过身，对王小花和杨建说：“小花，你想办法托人去临市打听一下，有没有这个‘兴隆酱菜厂’，规模到底怎么样。杨工，这几天抓紧把咱们的核心配料间和菌种室的安保再检查一遍，无关人员，一律不准靠近。”
最后，她看向儿子：“刚子，通知下去，这两天所有对外发货的批次，包装上多加一个咱们内部才知道的暗记。”
王大刚心头一凛：“妈，您是说……”
刘金凤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寒意：“狐狸尾巴，藏不了多久。是真心合作，还是有人想借壳摸瓜，很快就知道了。”
王小花看着母亲沉稳的背影，低声道：“哥，按妈说的做吧。这好日子刚开头，盯着咱们的人，看来是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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