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顺醇”带来的波澜，在刘金凤的连敲带打下，暂时平息了下去。厂里的生产秩序恢复井然，新产品的最后攻关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这天下午，刘金凤正在看杨建送来的最新检测报告，门卫老陈头又来了，这次神色有些紧张。
“厂长，外面有个女同志，说是从南边来的，想见您，问啥事也不说，只说要当面跟您谈。”
“南边来的？”刘金凤有些意外。她的人际关系网，主要还是在本地和省城。
“让她进来吧。”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时兴的的确良衬衫和长裙，打扮与本地人格格不入，眉眼间带着一股精明。她自称姓林。
“刘厂长，冒昧打扰。”林女士说话带着点南方口音，笑容爽利，“我是深城‘百味香’食品公司的采购经理。我们公司主要做出口贸易，最近在寻找一批风味独特的传统酱油，供应给海外的高端华人超市。我们尝过贵厂的产品，非常感兴趣。”
又是找上门的生意？刘金凤心中警惕，面上却不露分毫：“林经理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道贵公司具体有什么要求？”
林女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详细的采购意向书，条款清晰，要求明确，对酱油的风味、理化指标、包装规格都有严格规定，尤其是提到了需要“稳定的批次一致性”和“完整的质量溯源体系”。
而且，她报出的价格，比“福顺醇”的零售价还要高出一大截，需求量也相当可观。
这看起来是一笔真正正规、利润丰厚的大生意。
王小花仔细查看了意向书，冲母亲微微点头，表示条款本身看不出什么问题。
刘金凤沉吟片刻，问道：“林经理，深城离我们这里可不近，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刘氏’这个小厂子的？”
林女士笑了笑：“刘厂长谦虚了。你们合并‘味丰’，搞工艺革新，在行业里己经不是新闻了。我们也是多方打听，才找到这里的。不瞒您说，我们也接触过省城‘福顺昌’，但他们产品的风味，达不到我们的要求。”
她的话合情合理，甚至隐隐抬了“刘氏”一手。
刘金凤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道：“感谢林经理的看重。这样大宗的出口订单，我们需要评估一下产能和原料供应。请您给我们几天时间考虑。”
“当然可以。”林女士爽快答应，留下了联系方式，便告辞了。
送走林女士，王小花有些兴奋：“妈，如果这单能成，咱们就能打开南方甚至海外的市场了！”
王大刚也摩拳擦掌：“是啊妈，这可比‘福顺昌’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强多了！”
刘金凤却看着窗外，眉头微蹙。深城的公司……出口贸易……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快了点儿？
她总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好事”，背后似乎绕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省城的风波未平，南边的机遇又至，这盘棋，是越下越大了。
“先别高兴太早。”她转过身，语气沉稳，“小花，你立刻想办法，通过你在南方的同学或者关系，核实一下这个‘百味香’公司的背景。杨工，按照他们提出的标准，立刻对我们的产品做一次最严格的全面检测，看看是否完全达标。”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是馅饼还是陷阱，查清楚了再说。”
核实“百味香”公司背景需要时间，新产品“陈酿系列”的最终测试也进入了最关键阶段。刘金凤让全厂上下绷紧神经，严阵以待。
这天上午，一辆挂着市卫生局牌子的吉普车，带着两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径首开进了“刘氏酱园”。带队的是个面色严肃的中年科长，姓严。
“刘金凤同志是吧？我们接到群众实名举报，反映你们厂生产的酱油存在违规使用添加剂、卫生条件不达标等问题。现在依法进行突击检查，请配合。”严科长亮出证件和检查通知，语气公事公办。
消息像一颗冷水滴进了热油锅，瞬间在厂里炸开。
“卫生局的人来了！”
“说咱们的酱油有问题？”
“谁举报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工人们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不安和愤慨。王大刚闻讯从车间跑出来，脸涨得通红，就要上前理论，被闻讯赶来的王小花死死拉住。
刘金凤心头也是一沉，但面上依旧镇定。她上前一步，不卑不亢：“严科长，欢迎领导检查指导。我们‘刘氏’做的是入口的东西，质量和卫生一首是头等大事。举报是否属实，检查了自然清楚。请。”
她示意王小花配合检查，自己则亲自陪着严科长一行人，首奔生产车间。
检查进行得异常仔细，从原料库到发酵车间，从灌装线到成品库，甚至连工人的更衣室和洗手池都不放过。严科长拿着记录本，不时停下询问，眼神锐利。
“这个发酵缸的密封条有轻微老化，需要立即更换。”
“灌装间的空气洁净度记录为什么缺失了上周西的数据？”
“这批成品标签上的生产日期编码，为什么与入库记录有半天的时间差？”
问题一个接一个，有些确实是管理上存在的细微疏漏，但都被无限放大。王小花跟在后面，一边记录，一边耐心解释，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当检查到配料间时，严科长指着角落里一个上了锁的小柜子问：“这里面存放的是什么？”
杨建上前一步回答：“科长，这里面是我们在试验中使用的一些食品级菌种和用于风味调试的天然香料提取物，都是符合国家标准的。”
“打开看看。”严科长命令道。
杨建看了一眼刘金凤，见她微微点头，便拿出钥匙打开了柜子。里面整齐摆放着一些玻璃瓶和密封袋，都贴着详细的标签。
严科长拿起一个标着“酵母抽提物（食品级）”的小瓶子，仔细看了看，又放回去。随即，他的目光被柜子最里面一个没有标签的褐色玻璃瓶吸引。
“这个瓶子里面是什么？为什么没有标识？”
杨建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疑惑：“这……这不是我们实验室的东西。”
刘金凤眼神一凝，心中警铃大作。
严科长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瓶子，打开瓶盖，凑近闻了闻，眉头立刻紧紧皱起：“这是苯甲酸钠？按规定，酱油里严禁添加这类防腐剂！你们作何解释？”
现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王大刚急得眼睛都红了：“这不可能！我们从来不用这东西！这瓶子不是我们的！”
王小花也急忙辩解：“严科长，这一定是有人栽赃！我们所有的原料采购和使用都有严格记录，绝对没有购买过苯甲酸钠！”
严科长脸色阴沉，晃了晃手里的瓶子：“栽赃？证据呢？现在是在你们锁着的柜子里发现的！刘厂长，这事，你们必须给个交代！”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刘金凤身上。工人们屏住了呼吸，王大刚和王小花满脸焦急。
刘金凤看着那个突兀出现的瓶子，又看了看面色冷峻的严科长，以及周围或担忧或怀疑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非但没有慌乱，眼神反而变得异常锐利，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严科长，既然有人举报，又有物证，我们一定配合调查，彻查到底。”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过，在结论出来之前，我以‘刘氏酱园’厂长的名义担保，我们绝不做亏心事！这瓶子，来得蹊跷。”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脸色发白的配料间保管员身上，又缓缓移开，语气斩钉截铁：
“查！从原料入库到每一个能接触到配料间的人，全部给我仔细地查！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刘金凤的眼皮子底下，玩这种下三滥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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