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云问:“谢老夫人、谢夫人可知此事?”
念慈忙答:“不知,大小姐不敢让她们知晓。”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谢依琴躺在榻上,又哭又笑。药力带来的昏沉与心口剜开的剧痛交织,让她眼前人影模糊,只觉得姐妹们关切焦虑的声音似远又近,缠绕在耳边。
念安给谢依琴擦着泪,嗔怪道:“你说你这是何必?”
谢依琴正想开口,可喉中苦涩凝噎,只张了张嘴心口便又疼起来,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欲抬起来给姐妹们擦泪。
可麻沸散的药效还未散尽,实在是无力。
“我、我欠家里的,太多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自怨,众女忽了然。
江宁谢家,诗礼簪缨之族,祖上也出过几个京官,家风向来以清正谨严著称。谢家老夫人多年缠绵病榻,谢依琴自七八岁刚刚晓事的年纪起,便日日给祖母晨昏定省。不是敷衍了事的行个礼,是真的守在榻前,亲手煎药,亲自试温,再一匙一匙小心翼翼地喂入老人口中。每每冬春夏秋换季时,更是衣不解带侍奉在祖母榻前。
偏生谢家夫人身体也弱,常年药不离口。倘或遇见夫人、老夫人双双病了,谢依琴身为长女,更是两处跑得脚不沾地。
江宁人都夸赞谢家大姑娘纯孝,可这二字背后,又有多少辛酸事呢?
谢依琴接着道:“我幼时孱弱,请遍了江南名医,俱都摇头,个个断言我养不过五岁。母亲就是因生养了我,月子里未曾安枕,又日夜为我悬心操劳,生生的熬坏了根基。祖母更是为寻良方费尽周折,杵着拐杖西处去求了多少神佛,好容易才给我捡回一条命来......”
“够了,别说这些!”王栖梧首截了当打断她,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
念安道:“这些话你这几年里翻来覆去嚼了多少遍了?是,你母亲为你忧心伤了身,是你祖母为求你活命奔波操碎了心,这一切艰辛我们都知晓。可你呢?你自个儿何曾又是个容易的?你说你命薄如纸,可那些年侍奉汤药、熬枯心血、把自个儿也折腾得不形的是谁?放眼满江宁城的女儿家,不拘是官宦千金还是商贾大户,又有几个能做到你这样,没日没夜、不惜己身地去侍奉双亲长辈?”
“我……”谢依琴被她们抢白得哑口无言,垂了眼不敢再去看姐妹们。
林朝云拉过她的手道:“千不该万不该,你都不该用自己的心头血去入药。琴儿,你这回千真万确是错了!大错特错!满城传颂你‘纯孝’之名,如今教我们姊妹看来,你分明是愚孝!”
谢依琴哭了起来:“可我欠家里人那么多,不用心尖血......又能用什么还?”
念安怕她扯到伤口,忙拿了个软枕将她扶起。
“糊涂!糊涂!”徐若晴再也沉默不住。
“你回家去问问你祖母和母亲,她们原来做那些,可是为了要你今日亲手剜自己的肉,放自己的血?她们让你从孱弱的婴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满心想的会是要你的血肉来偿吗?”
“这......”谢依琴被此言怔住。作者“棱熙川”推荐阅读《惊春醒》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吴蓁蓁忙道:“若不是为了让姐姐好好活着,谢夫人和谢老夫人为何要西处求药问医,烧香拜佛呢?既如此,当年的心血岂不是全白费?”
王栖梧接口道:“正是!且不说那道士分明就是个骗子,若是她们知道你今日听了邪魔外道的话,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当年又何苦费尽心思给你求药?只怕要活活心疼死!”
谢依琴无可辩驳,又羞愧难当,不禁再度垂下泪来,喃喃道:“是我辜负家中许多.......累她们白白操持一场……罪孽更深了……”
徐若晴忙上前给谢依琴擦泪:“琴儿妹妹,生身之恩、养育之恩、教导化育之恩,这自然是比泰山还重的恩情没错!可这些恩情若都要一板一眼算计个清楚明白,再一滴血、一两肉地计较着偿还,那你要还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这一生,难道就只为还债而活?”
“不是的......”谢依琴急急分辩道。
“还一点,我心里兴许能好受一点。”
念安哽咽叹道:“世间人情要还,恩怨要还,还一遭了一遭,一了百了。”
“可这人的骨肉亲情,哪里真能算得一笔笔清楚明白的账?若都算清了,那亲字还往哪里搁?生养教导到成了一宗买卖,银货两讫,便再无瓜葛?自此桥归桥,路归路,恩义两清?”
“家人之间,何曾有过两清之日?”
王栖梧见她深陷还债的魔障不拔,更是恨铁不成钢。
“等有朝一自以为还清了这巨债,你又要去做什么?撕掉谢家名册?从此和生你养你的至亲家人一刀两断、两不相欠?你把家当作当铺钱庄了不成?”
王栖梧越说越激愤,眼圈也跟着红了,甩了帕子坐在一旁哭。
谢依琴见姐妹几人都为她哭花了脸,泪珠儿断了线似得往下掉。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林朝云自己的帕子早己湿透,又回身去拿采桑的帕子给谢依琴拭泪。
“好妹妹,你没有什么错。你就是自己不明白,陷得太深。”
徐若晴又找来几块帕子递上。“梧儿妹妹话虽锋利,道理却是赤金足两的。”
“父母生养子女,长辈庇护小辈,这是乾坤伦常的本分。为人子女,承父母深恩,感长辈厚泽,尽心竭力以奉天年,这便是天经地义的大道。亲长所求所盼无非是你平安健康长寿,而你却为了还恩损毁自己根基性命。这究竟是还恩?还是造孽?”
谢依琴泣不成声。
“我...我是在造孽?”
王栖梧双眼早己哭肿,听见这话,斥道:“你这般糟践自己,就是在造孽!”
谢依琴哭得更厉害了。
念安见此,怕谢依琴碰到伤口,忙上前给她抚背顺气,又转头斥责王栖梧:“你骂一两句得了,这般连珠炮的说她,让她怎么办呢?”
王栖梧依旧不饶。“我偏要骂!我就怕骂不醒她!让她这样回去了,明日又要剜自己的肉,放自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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