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
午间阳光漫过雕花窗，院外刚发了几个花蕾的枇杷树，把影子投在栖霞院的青石板上。
彤鹤抱着几支桂花，进了栖霞院。
“小姐，花匠嬷嬷说，东园里的桂花树霜降前要打些枝条下来。奴婢瞧着那桂花正是开得好，便让花匠嬷嬷剪了几支，拿回来给小姐插花玩儿。”
王栖梧正和念安在美人榻上坐着解九连环，看彤鹤抱着桂花进来，笑着道：“锦儿，快将我妆房里那只青釉的首筒瓶拿来。”
念安补了一句：“还有那只天蓝釉的长颈胆瓶，也一并拿来。”
王栖梧下了榻，道：“那长颈胆瓶只能插一支花，有什么意思。不若取个三五支放到首筒瓶里，花团锦簇，才叫好看呢。”
念安把九连环放到一边，道：“那等花瓶取来，我们各插一种让莫姑姑来看看，谁插的好看。”
“比就比！定然是我插的好看。若是阿念你输了，打五个络子给我配衣裳。”
“那若是阿七你输了，又作何惩罚？”
“我要是输了，我给你缝五个荷包！”
“好！”
两人风风火火去了雅堂，让团儿锦儿取来花瓶和花剪，插起花来。
莫姑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点点头，又摇摇头。
王栖梧急了：“莫姑姑，你快说，到底谁的好看啊。”
莫姑姑左首是一只青釉首筒瓶，瓶中插着三枝金桂，旁衬银桂、丹桂。枝叶交叠间还藏着一小只金丝编的蝈蝈笼子，偶有翅振虫鸣声。
右首是一只天蓝釉长颈胆瓶，瓶中斜斜探出两枝金桂，叶片用眉黛描过叶脉，枝桠间零星缀着五六朵鹅黄桂花。
“这......小姐的花阵如金谷园争艳，表姑娘的花又似诗中画。我也分不清高下。”
王栖梧道：“不行，姑姑你今日分不清高下也得分个出来。”
念安也道：“是呀，莫姑姑，我们可是下了赌注的。”
莫姑姑又看下两瓶花，皱起了眉头。
“且让我来看看。”
念安立马行礼：“杨夫子，你怎么来了？”
杨佩兰站到莫姑姑身旁，道：“莲舟说你们请了莫姑姑来给你们的插花分高下，怎么？不欢迎我？”
王栖梧立马道：“欢迎欢迎，怎会不欢迎杨夫子呢。”
杨佩兰摆手道：“不在毓秀斋，不在书房，便不用对我执师生礼那一套。我不过是在外边听你们吵，来凑个热闹。”
念安道：“那请杨夫子看看，这两瓶花，谁的更好些？”
杨夫子闻言，开始细细端详起来。
“一个是真虫鸣秋满堂金，一个是孤芳自赏亦风流。昔人云'浓妆淡抹总相宜'，花多花少皆为匠心，都各有妙处。”
杨佩兰从雪鸥手里接了茶盏，懒懒看着两瓶花道：“依我看，你们下得什么赌注，各自领了罚算了。”
王栖梧道：“为何只能各自领罚，我们互相放过不是更好？”
杨夫子唇角带了笑意，道：“能如此想便好，插花乃是修身养性的风雅之事，若非要争个高低，岂不是自讨没趣？”
王栖梧朝着念安道：“阿念，杨夫子说的有理，我才不要像你这个大俗人，争来争去。”
念安瘪了嘴巴鼓起腮，道：“夫子可说了，我那叫孤芳自赏亦风流，你那才是真俗气。”
王栖梧又急了起来：“你你你...什么孤芳自赏，你就是故意扮清高！”
“什么满堂金！你...你那花恨不得把整个东园搬进瓶子！”
“你大俗人！”
“你假清高！”
......
杨佩兰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算了，白教。
莫姑姑只觉得两人吵得头痛，急着道：“小姐、表姑娘，方才还说的各自放过才是更好呢？”
两人歇了嘴，坐了下来，却故意坐在两头，谁也不理谁。
“这金桂开时轰轰烈烈，谢时簌簌如雨，何曾与人争过妍媸？”
几人看向雅堂门口，才发觉，祝筠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了。
两人心里虽生气，却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
“母亲安好。”“姨母安好。”
祝筠远远对着杨佩兰和莫舜华虚扶了一把，慢悠悠走到主位坐下。
祝筠接着道：“园子里今日落叶萧萧，明日新芽茸茸，难道也要计较哪片叶子更绿？”
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交融，又躲开，两人都低下了头。
念安望着地上方才插花时碎落的花瓣，道：“姨母是想说，花开花落自有其时，保持本心就好，不必与人争执？”
祝筠柔声道：“真正的风雅不在花枝多少，而在胸次宽窄。姐妹间为这生了嫌隙，才真是坏了闲趣。”
两个小姑娘红了小脸，低了头。
“阿念（阿七）是我的不对。”
话音刚落，两人一齐笑起来。
莫姑姑赶忙道：“一笑泯恩仇，好了好了，到这就够了，你二人，都不准再说话了。”
王栖梧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挡了挡鼻子，道：“阿念，不若我们把这两瓶花送给母亲？”
念安点了点头，朝着祝筠道：“姨母，今日我和阿七做的都不对，我们把花送给姨母，多谢姨母教诲。”
祝筠掩唇笑道：“依我看，你们那花都沾了欲念，都俗气，我才不要。”
王栖梧闻言一跺脚，扑进了祝筠怀里。“母亲~”
王栖梧抬头问：“还没问母亲来我们院子里做什么？”
祝筠推开王栖梧，朝着门外道：“竟然把正事忘了，豆娘，进来。”
话音一落，一个身穿青灰棉布裙，梳着单麻花辫盘髻，腰间系着月白竹布围裙的小身影进了门，跪在地上。
“豆娘给各位主子请安。”
王栖梧和念安见是豆娘，两人都忙着跑过去扶人。
念安问：“你身上可好全了？”
豆娘起身低眉回话：“回姑娘话，己经好全了，姑娘给我的药，很好用。”
“你竟然敢给别人送药！”
念安听见杨夫子怒音，腿开始打颤。
“你给人送了药？什么病？什么伤？用的什么方子？什么时候用的？用了多少？人在哪里？”
平日里从不失态的杨夫子，此刻正在捏着念安的肩膀，连连发问。
祝筠道：“佩兰，人不就在你面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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