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斜了半边身子靠在榻上道：“哪里还有不满意的，原先你说你来办宴，我还说且看着，可你却操办得这样好，不仅我满意，这一屋子人只怕找不出一个挑得出毛病的。”
王栖梧笑道：“走，出去走走。”
念安道：“这冰天雪地，又有哪里可去？”
“去了就知道了。”
云霞和彤鹤掀了帘子，刚一出门，十几盏琉璃灯映在众人眼前，只摆的位置有趣，像是要引人往什么地方去。
众人一路顺着琉璃灯到了渡月台，漆黑一片。
彤鹤拍了拍手，几个婆子一齐点燃灯芯，亮了起来，这方才看见，水榭上堆了个雪人。
王栖梧递给念安两个黑棋子，道：“这雪天不堆个雪人真是可惜，我方才使了几个人来堆了，等着你来给它点眼睛。”
念安看着雪人发愣，王启桢忙道：“阿念，不准哭，今日都哭了好几回了。”
阿念接过棋子道：“阿七，你那日是不是偷听我和云霞说话了？”
雪鸥忙道：“那日原是我起来瞧炭火，可巧听见了，回去跟小姐闲话了几句，小姐还训我，不该去探表姑娘房里的事。”
念安道：“你若是来问我，我也会同你说的。”
王栖梧红了脸，道：“可我怕我问起来，你会伤心。”
念安抱住王栖梧，道：“有你陪着，过去的事情己经不重要了。”
“阿念……”
“嗯？”
“你要是能永远陪着我就好了。”
“那是自然，我连家都没了，又能到哪里去？”
王启桢忙道：“妹妹怎么能这样说，这府里不是你的家吗？”
两个小姑娘抱着，眼里都噙着泪花。
念安道：“是，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们再堆一个雪人罢，它一个人……怪孤单的。”
话音刚落，王启桢己经丢了手炉，往雪堆跑去。
灵蔓忙道：“二少爷仔细着别着了凉，这些事让我们来罢。”
那边没拉得住，这边也闹了起来，王栖梧和念安折腾着滚雪球，连王启杉也使归雁找了个铲子来铲雪，几人越闹越开，除了堆雪人的，还分出一波打雪仗的来。
都是些年纪小的，雪鸥和素菊拉不住众人，越看越急，忙跑去琦芳院请祝筠。
谁知祝筠跟杨夫子和莫姑姑一起吃着酒，听二人说了，只道：“由着他们玩去，只多点几盏灯，别磕了碰了，再煮上几锅姜汤，等他们玩够再看着喝了。”
杨夫子也道：“再帮我带句话给那两个小皮猴，明日的早课，谁要是找了由头缺了，就把《灵飞经》临十遍。”
素菊忙去厨房让人烧姜汤，雪鸥带着话去了。
王栖梧只道：“明日的课，与今日玩不玩又有什么相干，夫子放一百个心，定然不会缺。”
众人玩闹到打了二更，才终于歇了散去。只留下满满一个水榭的雪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面貌清丽的、张牙舞爪的，最大的足有一人高，最小的只有巴掌大，西散开来，围着先前堆好的那个雪人。
第二日，方妈妈巡园子瞧见，去找祝筠问。
“夫人，渡月台水榭上，小主子们堆那些雪人，可要使人去清了。”
祝筠道：“这冬日里又不宴客，留着罢，等开了春自己就化了。”
水榭上最大那只雪人冻得面目全非时，念安在园子里遇见了家去快一月的瑞香。
瑞香穿了一身素白衣裳，坐在吟风阁边的游廊上。
“瑞香姐姐，瑞香姐姐，这寒冬腊月天里，你怎么就穿这么点衣裳？”
瑞香忽听见有人叫自己，忙用帕子胡乱擦了把脸，转过身来。
念安把自己手炉子塞进瑞香怀里，云霞见了，把手里东西放到一边，给念安挡着风。
瑞香捧着手炉，低眉道：“大冷天的，姑娘怎么也来逛园子？”
“今日没有课业，我去找杨夫子取了些书，姐姐在这风口坐着，也不多穿些衣裳。”念安说着话，也坐到游廊的半栏上来。
瑞香觉得后背温热，原来是念安把披风盖了一半在自己脊背上。
念安看见瑞香衣袖里漏了半截粗麻布出来，又问道：“瑞香姐姐，这是什么？”
瑞香依旧低着头，道：“这是孝服，姐姐没有娘了。”
念安不知怎么安慰，只学着刚进府时瑞香安慰自己的样子，抱住瑞香的腰，轻轻拍着。
“姐姐怎么会没有娘呢，姐姐的娘去天上给姐姐准备未来的家了。”
瑞香痴痴看着手炉子，眼泪落了下来，云霞忙扯了帕子，给瑞香擦眼泪。“姐姐别哭，还有瑞和小哥呢，姐姐哭坏了身子，瑞和小哥可怎么办？姐姐家里需要一个人撑起来啊。”
瑞香这才止了哭声，念安也拿了帕子递给瑞香擦眼泪。
念安道：“姐姐，这孝服要穿多久？”
瑞香痴痴道：“没了老子娘，儿女服丧三年叫作斩衰，穿三年的麻布衣裳，不得婚嫁、纳妾、宴饮、听乐、赴考。百日素食，周年后可食荤腥，不得饮酒……”
念安忽然想起了自己，又想起了对面成衣店的阿乐和琦哥哥，周老板没了，谢娘娘是不是一首在吃素？阿乐还在服丧吗？琦哥哥明年就要下场考乡试了，不能考试，他又在做什么呢？
“爹娘没了，原来要做这些吗？”
瑞香这才明白念安是起了服丧的心思，忙道：“该打！该打！我这嘴上没个把门的，脑子糊涂了才讲这些，姑娘可别听了去。”
念安道：“姐姐做得这些，为何我做不得？”
瑞香道：“姑娘还小，正是该长身体的时候，不必讲究这些规矩。”
念安道：“可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啊。”
北风卷着寒流过来，吹得云霞一激灵。
云霞道：“姑娘、瑞香姐姐，有什么话咱们回院子里说去，吃点热茶，别坐在这风口里哭。”
瑞香也觉得不妥，忙起身拉了念安，一起去了栖霞院。
翌日，念安到琦芳院请安，祝筠瞧见念安的袖口、衣角上，用青涩的粗麻布缝了一圈边，又想起瑞香，忽而明白过来。叹道：“这府里上上下下瞒了一年，终究还是没能瞒过你去。”
念安道：“以前是念安不懂，不知服丧的规矩，如今既然知道了，便不该躲了过去，万没有自己爹娘去了，我却享福的道理。”
祝筠道：“也罢也罢，你也是个孝顺孩子，只一点，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快到年节，可别听着那些百日不得食素的话。”
说完，祝筠又使素菊去库房里头挑了几匹素色料子，送去绣房给念安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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