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和王栖梧听言，目光落在徐若晴屋内的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几个架子上是校正修补好的，整整齐齐放着。还有几个架子上是还没修的，用黄麻纸或者油纸包了起来，上面又贴了各色宣纸写了书名，分得整整齐齐。
王栖梧道：“徐姐姐何不找些懂古籍的人一起整理？”
徐若晴笑道：“我哪敢？平日里晒晒书都被我母亲训斥不务正业，再把这阵仗摆大了，我母亲怕是要把我逐出家门。”
念安看到唯一一包贴着靛蓝纸条的书，上面写着《女医杂记》。“徐姐姐，这一包书……”
“这本……”徐若晴起身把念安看到那本书从架子上轻轻取下，摸着外头的封皮。
“这是去年我在书画摊上淘来的孤本，乃前朝一位女医所著，里面记录了不人疾病和医治方法，当时就己经破得不成样子，还缺了不少内容。只可惜我不懂医术，原想着读点医书再来修复，这一拖，就拖到现在。”
念安道：“能记录妇人疾病和医治方法，确实是难得的书，怎么就成了孤本。”
徐若晴道：“前朝对女子从医本就有偏见，女医地位不高，著书立说更是难上加难。你细想想，寻常能见到的女医，是不是只有接生的产婆？”
王栖梧道：“还真是！”
徐若晴把书放到了桌上：“可笑不可笑，这世间有半数女儿家，唯一能正经行医的却只有接生的产婆。可偏生他们又写了诸多规训女子的书来，连生了重病，也要因着男女有别不能看医生。难道女子这一辈子除了生儿育女，其他就都不值得重视？”
王栖梧道：“女子也会被各类疑难杂症缠身，那些自诩正统的医家却把女医的钻研列为旁门左道，女子的病痛本不该低人一等。”
徐若晴眼中有些落寞：“不只是医书，我收着这些典籍有半数以上都是女子所著，有机栝、星象、算学、营造、格物、历法推理、农工、纺织、诗词、地方志……”
“这么多……”王栖梧站起来走到架子边上，目光巡过那些被包好的古籍，确实如徐六姑娘所言，架子上光各色名纸，都有十几种颜色。
王栖梧道：“可这么多书，徐姐姐得什么时候才校得完？”
徐若晴笑了笑，起身道：“你们俩随我来。”
徐六姑娘拉开进门右首的屏风，隔着雕花门，满满三面墙的古籍就这么出现在念安和王栖梧眼前。
念安只觉得书多到自己脑袋发昏，叹道：“老天爷！这么多书都是姐姐一人校完的？”
徐若晴扶着屏风，得意道：“我才十五岁，便是没日没夜来修补校正，也做不完这么些，那两面是我祖母修补校正的，那一面是我姑姑的成果。至于我的，就是你们方才见到那些咯。”
王栖梧昂头看着书墙，叹道：“一人之力微不足道，但众人之力当真不可小觑。”
念安还在昂首看着这些令人震惊的书：“徐姐姐方才说这些书半数以上都是女子所著，竟有这么多，实在是令人意外。”
徐若晴抱手靠在屏风上，眼里冒着星星。“古往今来的女子并非人人都是困于内宅，有喜欢抬头的，写出了星象法则，有喜欢游历的，写出了一本本风物志，还有喜欢机栝的，绘出了一本本机栝图……”
“只可惜因着身份偏见，这些书不得大量刊印，知道的人少罢了。”
“我这一生的愿望，就是能把先辈们的古籍都给修补校正了，给后世的女儿家看看这世间不止一种活法。了结此事，我死也无憾！”
徐若晴昂首看着满墙的书，嘴角扬起，眼里满是得意。
念安和王栖梧看着屏风边的徐若晴，屏风上画的仙鹤展着双翅，正好映在她身侧。
念安想了想，抱起桌上那包破损了不少的《女医杂记》：“徐姐姐，我看过许多医书，或许，这一本我能来修。”
方才还在做白日梦的徐若晴放下了环抱在胸前的手，看向念安。
王栖梧走向那个放满了黄麻纸包的架子，问道：“徐姐姐，有什么算学、格物、营造类的书，交给我，我也能修。”
念安道：“对，机栝农工一类的，我也可以！”
徐若晴痴痴看着两人，也不回答，忽然落起泪来。
念安和王栖梧见状，忙跑到徐若晴身边。
“徐姐姐，你可是怕我们修不好？”
“我们可以先学，不急着修的。”
徐若晴扯下了腰间的帕子，抬起头擦着泪。“不是不是，我只是开心，我开心有人愿意同我一起做这些事。”
念安笑道：“我还以为徐姐姐怕我们把书弄坏了呢。”
徐若晴笑道：“怎会。”
王栖梧道：“可是那么多好书，姐姐都只是收着，不拿出去刊印吗？”
徐若晴摇摇头，道：“送过了，没有人愿意收，也没铺子卖。”
念安道：“这都是些好书啊，怎么会不收？”
徐若晴道：“只要是商人，利当为先，不出名的书谁愿意费功夫印？耗费工银不说，还卖不出去。”
念安道：“那花心思修这么多书岂不是毫无意义。”
“有。”徐若晴道：“让这些书完完整整多活一日就是意义。如今没人赏识，再过上百年、千年呢？”
“我做的事就是让这些书多活几年，只要时间足够长，总会等到赏识它们的人的。”
王栖梧道：“阿念，你手里这本书不就等到赏识的人了吗？”
“谁啊？”念安问。
徐若晴笑了出来。“就是你啊。”
“对噢。”念安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用右手摸了摸徐若晴贴上的靛蓝色名帖。
身后传来三声敲门声，徐若晴忙道：“典墨，何事？”
典墨开门走了进来。
“六小姐派去孙府外头的眼线来传话，说孙府这几日没什么动静，今早周家一家进了孙府，一个时辰前刚走，手上还提了不少礼，一家子有说有笑的。嘴上还说着什么备礼、下聘的话。”
王栖梧忙道：“这实在是没道理，孙夫人那么爱女儿，又亲耳听了那周显宗的风流事，怎么还要同周家结亲？”
徐若晴把着扶椅，蹙眉道：“除非，孙夫人疼爱亲姐姐所出的大姑娘，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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