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儿正踮脚去够檐下冰凌，忽听得雪地里传来"咔嚓"脆响。灵越公主踩着鹿皮小靴闯入庭院，狐裘下摆沾着几片枯黄银杏叶，活像偷溜出巢的雀儿。
"她们又克扣你的炭火？"灵越突然拽住闰儿手腕，指尖冻得发红。闰儿缩回手藏进袖口："姐姐说笑了，我不过是想取些冰……"话音未落，灵越己解下颈间羊脂玉佩塞给她："拿去典了买炭，就说是我赏的。"
暖阁外忽传来嗤笑："好个主仆情深。"二公主摇着孔雀羽扇踱进来，金护甲在青瓷瓶身划出刺耳声响，"灵越妹妹何时与下人这般亲厚了？"她故意咬重"下人"二字，眼风扫过闰儿鬓边的东珠。
灵越"啪"地将茶盏搁在案几，茶汤溅出几滴："二姐姐眼神不济，不妨请太医瞧瞧。这东珠是母后赐的，姐姐若有疑问，不妨首接去凤藻宫问个明白。"她突然挽住闰儿胳膊，护甲深深掐进对方小臂，"还是说，姐姐连母后的赏赐都要置喙？"
闰儿疼得轻颤，却见灵越手背青筋凸起，知她动了真怒。二公主脸色忽青忽白，羽扇摇得愈发急促："妹妹何必动气？我这不是怕下人们议论，说皇后娘娘偏疼个……"
"偏疼又如何？"灵越突然松手，闰儿踉跄着扶住门框。灵越转身时发间步摇撞在雕花门上，叮当声里带着狠意，"闰儿是父皇亲封的越都郡主。从今往后，谁再敢拿身份说嘴……"
剪刀"当啷"坠地时，闰儿瞥见灵越颤抖的指尖。二公主早拂袖而去，灵越却仍盯着满地碎布，忽地抓起闰儿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哎呀！你的手受伤了，我帮你揉揉。"闰儿触到锦缎下急促的心跳，想起方才那声"下人们议论"，突然明白这深宫里的情谊，原是裹着蜜糖的利刃。
窗外北风卷起碎雪，闰儿默默将灵越冰凉的十指焐在掌心。
三更梆子刺破夜雾时，杨戬的玄色蟒靴正踏碎花萼宫阶前薄霜。他攥着青玉药匣的指节发白，白日里小宫女哭诉"二公主摔了郡主的药碗"时，他捏碎的三枚核桃尚在案头躺着。
"戬哥哥？"绣帘忽被夜风掀起，闰儿蜷在锦被里的身影若隐若现。她未绾发的青丝垂在枕畔，像匹上好的墨缎，发梢却沾着半片凋谢的海棠。
杨戬僵在门扉处，喉结动了动。八年前也是这样冷的夜，他抱着襁褓中的女婴跨过三重宫门，婴儿啼声混着雪粒子往他领口里钻。
"怎的不掌灯？"他故意放重脚步，腰间银饰撞得叮当响。闰儿却倏地坐起，中衣滑落半截也不顾，腕上渗血的纱布在月光下刺目得很。
"二姐姐今晨摔的碗碴子。"闰儿晃了晃伤臂，绢花上的珍珠簌簌作响，"灵越姐姐替我包扎时，哭花了妆呢。"她突然掀开被衾，露出膝盖上青紫的淤痕，"三姐姐说明日要弹劾二姐姐……"
"你！"杨戬膝行两步又停住，云纹锦袍扫落案头宣纸。闰儿却咯咯笑着抓住他袖口："哥哥每次巡夜都要在咱们宫墙外转三圈，真当闰儿不知？"她突然敛了笑，指尖戳着他心口金甲护心镜，"您甲胄里藏着的祛疤膏，我都闻见龙涎香啦。"
杨戬猛地攥住她作乱的手，药匣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闰儿疼得皱眉，却不讨饶，只把染血的纱布往他眼前送："灵越姐姐说明日要带我去御花园摘梅，二姐姐定还要寻衅……"
"糊涂东西！"杨戬甩开她手腕又心疼地去够，闰儿却像泥鳅般钻进被衾，露出双晶亮的眼睛："我不是糊涂东西！"她突然掀开锦被，露出心口玉佩，"这是灵越姐姐给我的，在宫里除了母后，就是她对我最好了，什么好东西都愿意给我，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的。"
夜风卷着残瓣扑进窗棂，杨戬望着她倔强昂起的下巴，恍惚似乎看见了那个骄傲的、永不服输的龙族公主。
闰儿突然凑近，带着药香的呼吸扑在他颈侧："戬哥哥，你生气了吗？"
杨戬指尖发颤，十分温柔地说道："不，我永远都不会和闰儿生气的。"
"深宫里的真心，是要拿命换的。"他最终只掖紧闰儿被角，起身时带翻了案头烛台。"唉！罢了，以后有事，记得让小宫女去通知我，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嗯，知道了，戬哥哥。”闰儿露出一张嫩的小脸，眼睛亮如星辰。
杨戬不由露出一个笑，低声说：“乖孩子，睡吧，哥哥就在外面守着你，谁都不能伤害你。”
次日晨光未明，坤宁宫前青石砖己凝满白露。皇后扶着鎏金凤杖出现时，丽妃膝下的织金毯洇开铜钱大的水渍。
"教女不严，禁足披香殿。"皇后抚着翡翠镯的指尖未抬，铜鹤香炉腾起的青烟却叫丽妃浑身发颤。她刚要开口，二公主突然踹开雕花木门，绛红宫装扫翻青玉案上的蟠桃纹。
"凭什么罚母妃？"二公主扯开领口珠帘，金镶玉护甲划着皇后裙裾上的翟鸟，"那病秧子摔碎药碗时，怎不见母后……"
"啪！"皇后摔碎茶盏的脆响截断话音。皇后鬓边点翠凤钗歪斜挂着，眼神严厉地看着面前的二公主："你这副样子，也配做皇家公主？"
"来人，掌嘴。"皇后凤杖点地，两名掌事嬷嬷立刻上前。二公主还要撒泼，瞥见母妃惨白脸色，终究咬着银牙跪下。织金毯上的水渍混着胭脂，像泼翻的朱砂。
消息传到玉泽宫时，灵越正捻着银针安静地坐在窗边绣并蒂莲。
"姐姐，二姐姐被禁足了？"闰儿赤脚踢飞绣鞋，珍珠流苏扫过灵越裙裾上的缠枝莲。灵越望着她蹦跳的身影，好笑地点了点头，温声说道：“是，一早宫里就传开了，不只是她，连淑妃也被禁足了。”
"太好了！"闰儿欢呼一声，神情十分雀跃。
“胡闹，这话在玉泽宫说一说就行，千万不要传到别人耳朵里去。”灵越确实很喜欢闰儿这样孩子气，至少是这宫里难得的真心人了。
闰儿闻言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用力点了点头，接着又小声说道：“嗯嗯，闰儿记住了。”
灵越公主看她这副可爱的小表情，好笑地招了招手，让闰儿靠在自己身边，两个小姐妹低声说着悄悄话。
“娘娘......”灵越公主身边的奶嬷嬷畏惧地低头行礼，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皇后娘娘打断了。
“好了，让她们玩吧，好好看着她们，千万不要让两个孩子累着。”皇后娘娘出神地看着窗边的两个小姑娘，一向肃穆的眼中，也不由流露出温情来。
“是，娘娘。”奶嬷嬷恭敬行礼，默默走远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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