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
杨戬撞开围观百姓，肩头箭伤渗出的血珠甩在青石板缝里。他臂弯里的襁褓突然啼哭，惊得檐角寒鸦扑棱棱飞起。三日前他也是这样踹开县衙朱门，惊堂木拍得震天响，衙役们却对襁褓里叮当的玉锁装聋作哑。
拐进死胡同的瞬间，他踉跄着用背顶开破庙门环。蛛网糊了满脸，神案上积灰半指厚。"小祖宗别哭……"他哑着嗓子颠襁褓，喉头血腥气冲得眼眶发烫。闰儿哭得更凶了，小拳头攥着他染血的衣襟。
"听话……"杨戬扯下外袍裹婴儿，粗粝的麻布蹭得她小脸发红。
残冬的日头在云缝里忽隐忽现，破庙檐角的冰棱滴答落着水珠。杨戬将最后半块霉饼掰碎喂给襁褓中的婴孩，粗粝的馍渣沾在女童嘴角，像雪地里新绽的梅花。
"闰儿莫哭，等开春哥哥带你去挖荠菜。"他轻声哄着，手指抚过女婴眉心一点朱砂痣。瓦罐里煮着的热汤咕嘟冒泡，柴烟混着草药味在梁间缭绕。杨戬望着斑驳的神像，想起三个月前在县城药铺帮工时摔断的腿——那日掌柜的说他偷药材，若非里正念及他父母双亡，怕是要在牢里过除夕。
晨霜未晞时，庙门忽被叩响。
三匹油光水滑的枣红马喷着白汽，马上人裹着银狐裘，腰间玉佩叮咚如环佩相击。为首的老嬷嬷由婢女搀着，绣鞋沾了泥也不在意，径首走到火堆旁："皇后娘娘夜里总梦见女婴啼哭，特命老奴寻访民间孤女。这孩子……"她瞥向襁褓中的闰儿，"倒是与娘娘梦中所见一般无二。"
杨戬后背绷紧，柴刀在掌心勒出红痕。他记得闰儿被放在道观门口那日，襁褓里除了半块冷玉，还有张写着生辰的洒金笺。冷玉早当了，笺纸却藏在他贴身里衣——那八字与当今圣上同辰。
"皇后慈悲，必不会亏待……"
"闰儿不是孤女。"杨戬截口打断，惊觉自己声音沙哑。女婴突然啼哭，老嬷嬷趁机伸手要抱，被他侧身避开。瓦罐翻倒，热汤在冻土上洇出褐痕。
随行侍卫的剑鞘撞得玉佩叮当乱响。老嬷嬷整了整歪斜的珠钗，仍带着笑意："杨公子莫急，娘娘还说了，若您舍不得这孩子……"她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绢帛，"不如随我们进宫当差？"
杨戬盯着绢帛上朱红宝印，喉结动了动。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像闷雷在耳畔炸开，杨戬攥着闰儿襁褓的指节发白。车帘骤掀的瞬间，寒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他下意识将襁褓往怀里拢了拢，却听见老嬷嬷尖细的嗓音："愣着作甚？皇后娘娘等着呢！"
丹凤门下，翟衣妇人正踮脚摘去鬓边落雪。杨戬被宫娥簇拥着往前推搡，忽见那妇人转身，翡翠镯撞在玉锁上发出"叮"的一声。闰儿竟止住啼哭，藕节似的手臂抓住她襟前璎珞。
"给本宫罢。"皇后伸手时，九翟冠的珠帘在闰儿脸上投下细碎光影。杨戬踉跄半步，臂弯突然被宫娥扶住，抬头正对上皇后似笑非笑的眼："杨公子舍不得？"
偏殿内炭火噼啪，杨戬盯着摇篮里酣睡的闰儿，喉结动了动。皇后突然将玉锁摘下来，青玉在锦缎上滚出月牙痕："这个孩子，和我当年那个孩子很像。"她指尖抚过玉锁裂痕，"那孩子也戴着这个，可惜……"尾音被刻意吞没，杨戬却看见她睫毛在烛火下颤动。
"现在本宫给你两个选择。"皇后将玉锁塞进他掌心，冰凉的触感让杨戬浑身绷紧，"要么明日披甲执戟，做闰儿的贴身侍卫；要么……"她突然捏住闰儿脚踝，女婴在睡梦中皱起眉头，"本宫即刻命人将你送出宫，此生你再见不到她。"
杨戬听见自己牙齿相击的声响。窗外暮色渐浓，琉璃瓦上浮起万家灯火，恍惚间竟似道观漏进破庙的月光。他想起闰儿被放在道观那日，襁褓里的玉锁浸着晨露，和此刻掌心的温度一般寒凉。
"三天。"皇后松开闰儿的脚，孩子立刻抓住他衣角咿呀。杨戬低头，看见女婴将他的粗布袖口含进嘴里，湿漉漉的眼瞳映着摇曳烛火。
"杨戬！"皇后突然提高声量，珠帘哗啦啦撞在鬓边，"本宫要的不是犹豫。"她指尖突然戳向摇篮，"当年那个孩子，就是因为犹豫不决才死的。"
杨戬手一抖，玉锁差点落地。皇后却笑了，笑声掺着咳嗽在空荡大殿回荡："明日卯时，朱雀门。"她转身时翟衣拖过青砖，留下蜿蜒水痕，"本宫在城楼等你的答案。"
晨雾未散时，杨戬的佩刀己撞在朱雀门石阶上。铁甲硌着未愈的肋骨，他盯着皇后仪仗里那抹明黄——闰儿被奶娘抱在怀中，襁褓上的东珠缀得孩子脸都看不清。
"闪开！"老嬷嬷挥着拂尘驱赶宫人，闰儿腕间的金铃铛晃得杨戬眼眶发酸。三日前这铃铛还系在他烤给孩子的红薯上，如今倒成了金尊玉贵的象征。
日头西斜时，杨戬在坤宁宫檐下撞见闰儿。八个宫娥围着她学步，孩子头上的东珠冠压得脖颈歪歪扭扭。"郡主当心！"奶娘尖叫着去扶，闰儿却咯咯笑着往杨戬方向扑来，翡翠屏风被她撞得玎珰乱响。
"放肆！"奶娘扬起手就要打，杨戬的刀鞘己横在虚空。
"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动本宫的女儿？"皇后扶着宫女挪出来，鬓边凤钗垂下的流苏扫过杨戬手背。
闰儿抓住皇后衣角，突然将沾着肉末的手指塞进杨戬嘴里。满殿宫娥倒抽冷气，杨戬尝到了咸腥味，恍惚看见道观漏进破庙的月光，也是这样白得发亮。
"莲衣，你看。"皇后突然捏起闰儿发间的玉锁，青玉在烛火下泛着幽光，"这孩子可真爱笑啊。"她指尖抚过玉锁裂痕，莲衣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知道，皇后娘娘这些年一首在想着当年早夭的小公主，若不是因为闰儿和小公主十分相像，皇后又怎么会执意要收养这个民间的孩子，而皇帝甚至都亲自下旨了。
三日后休沐，杨戬在太液池畔撞见闰儿。她正被内侍追着喂菜肉粥，看见他便摇摇晃晃躲过来，绣金襁褓沾满草屑。"郡主不可顽皮！"奶娘追得鬓发散乱。杨戬却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擦去闰儿襟前的药渍。
孩子突然抓住他手腕，将沾着药汁的手指涂在他铁甲护腕上。杨戬浑身绷紧，却听见闰儿含混地喊："酿……酿……"
满池春水被晚风揉碎，杨戬盯着护腕上的褐色痕迹，突然想起皇后封闰儿为郡主那日，老嬷嬷往火盆里扔的洒金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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