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越都郡主的缎靴碾碎城砖上的冰棱，绛紫裙裾扫过石阶凝血。她忽然按住女墙箭垛，玄色狐裘从肩头滑落——十二年前漠北狼烟的气味，混着此刻焦土气息首窜鼻腔。
"郡主！"侍女捧着名册疾跑，发间银簪在风里乱晃，"织娘们的梭车都候着……"
"让她们拆戎族大帐的毡帘。"郡主突然转身，指尖戳在名册的"茶棚"二字，"西市的孤老等不得暖阳。"
城下传来木轴滚动的吱呀声。二十几个妇人抬着焦梁经过护城河，冰面倒映着她们皴裂的唇纹。郡主望着那些被硝烟熏黄的发髻，忽然想起大婚当夜杨戬的战袍——甲缝里嵌着漠北的黄沙，像极了此刻城头未化的霜雪。
"且慢！"织造掌事突然撞开人群，云锦匹料在她怀里翻浪，"这是从可汗帐缴获的……"
"裁成旌旗。"郡主扯过缎面，织金暗纹在掌心硌得生疼，"让儿郎们看见，莫城的女儿连战利品都敢裁。"
日头西斜时，新织的素纛在城头猎猎。郡主解下腰间双凤珏，玉佩撞在城砖上发出脆响："当去换成麻种。"
"郡主！"掌事娘子跪坐冰面，碎冰扎进膝头，"这可是太后……"
"北疆的耕牛等不到金銮殿的恩赏。"郡主将玉佩掷给侍女，玄色广袖扫过城垛新折的桃枝，"等漠北的狼嚎变成纺车声，才是真正的大胜。"
暮色染红护城河时，织机声从西市茶棚传来。越都郡主蹲在焦土上，素手将麻种埋进冰裂的砖缝。忽然有冰凉触上她后颈，掌事娘子举着新纺的麻布："郡主，该给伤兵换药了。"
"让医官来。"郡主头也不抬，碎发垂在冻土上像新抽的芽，"城墙西南角还差三百车夯土。"
"夯土可以等，人命等不得！"掌事娘子突然拽她起身，麻布裂口处露出狰狞鞭痕，"您看看这些姐妹的手……"
郡主望着茶棚里忙碌的妇人们。有人用断箭削成纺锤，血珠顺着麻线往下滴；总角小儿们抱着比身子还长的瓦刀，在城砖上刻"杨"字。她忽然想起三日前杨戬凯旋的模样，玄甲上凝着血痂，却把金狼旗仔细卷好塞给她："漠北的春天，该种在莫城墙上。"
"起火了！"
尖叫撕破夜空。郡主冲向粮仓时，火舌己舔上梁木。几个黑影在火中闪动，她突然拽过侍女的铜镜，寒光映出戎族弯刀的形状。
"放箭！"
箭雨破空声里，郡主将铜镜摔向火堆。爆炸的气浪掀翻两个黑衣人，她捡起地上的断戟，忽然听见熟悉的笑声。
"杨夫人好胆色。"拓跋烈从火场中踱出，金狼纹面具滴着血，"可惜杨将军此刻……正在三十里外的狼群里。"
郡主握着戟柄的手骤然收紧。三日前杨戬率亲卫队追击残敌，至今未归。她望着拓跋烈身后晃动的狼头旗，忽然想起大婚夜杨戬的誓言："漠北的狼，终要变成北疆的狗。"
"放信号！"她突然将断戟插入火堆，火星顺着狼烟首窜云霄。茶棚里的织机声骤停，瞬间换成战鼓轰鸣。掌事娘子抱着药箱撞开粮仓门，身后跟着举着火把的妇孺。
"想用三十车粮草换莫城？"郡主望着逼近的狼骑，突然扯开衣襟。夜风卷着双凤纹玉佩的流苏，在火光中泛着冷光，"先问问我北疆女儿的梭车答不答应！"
残阳将莫城城墙染成血痂色时，杨戬的玄甲正在三十里外泛着冷光。他望着狼山上飘起的金狼旗，忽然扯断腰间剑穗——珊瑚珠落地溅起的不是尘埃，而是昨夜合卺酒里未化的冰碴。
"将军！"斥候的马蹄声撕开凝固的血雾，"拓跋烈绑了郡主往漠北去了！"
杨戬握紧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玄色大氅扫过焦黑的土地。三日前他亲手给闰儿系上珊瑚珠串，那些赤红珠子此刻正在狼骑的刀尖上晃动。
"封锁消息。"他忽然扯下染血的里衣，金线战袍在火光中泛着冷光，"取我的角弓来。"
城头新织的素纛突然剧烈摇晃。十几个浑身是血的兵卒从残破的雉堞翻下，他们战袍上的"杨"字被硝烟熏得焦黑。掌旗官抱着半截旗杆跪在杨戬马前，断裂的"杨"字绸缎在他怀里颤抖。
"将军不可啊！"老军医拖着伤腿扑来，药箱里的银刀叮当作响，"漠北此时怕是己经……"
"备马。"杨戬突然甩开大氅，玄甲上的寒霜簌簌而落。他想起大婚那夜闰儿将合卺酒埋进桃树下的模样，月光把她的银簪照得发亮，"她说漠北的桃花开得晚，要留着等春天。"
马蹄声碾过碎瓦时，城头传来妇人压抑的哭声。杨戬没有回头，但知道闰儿昨夜还抚过那些新织的麻布。此刻那些带着体温的布匹正被狼骑踩在蹄下，像北疆女儿未说完的私语。
"将军！"副将突然拽住马缰，玄铁护腕撞得马匹人立而起，"您若有个闪失……"
"闪失？"杨戬突然轻笑，笑声惊飞了城头的寒鸦。他望着狼山方向升起的狼烟，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雁门关的烽火，"当年老将军把帅印交给我时，漠北的狼可没问过闪失。"
角弓满月声里，最后一缕残阳没入狼山。杨戬带着十几个浑身是血的兵卒，像一柄沾满霜雪的利刃，割开茫茫夜色追向漠北。他们身后，莫城的焦土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被狼吻过的伤口。
漠北的风裹着冰碴子抽在脸上时，杨戬的玄甲己经结满白霜。他望着雪地上凌乱的马蹄印，突然勒马——那串珊瑚珠的碎屑混在雪粒里，红得刺眼。
"闰儿！"他低吼着翻身下马，掌风扫开积雪。半截撕碎的裙裾埋在冰层下，绛紫布料上还沾着麻线头。杨戬忽然想起大婚那夜，闰儿坐在妆台前绣并蒂莲，银针扎破指尖时叹了句："北疆的丝线总比关内粗些。"
暴雪突然加剧，天地白成一片。杨戬的睫毛结满冰晶，却看见雪幕里闪过金狼旗的残影。他摘下角弓，玄铁箭头映出十二道寒光——那是老将军临终前刻的漠北十二峰。
"放箭！"
箭雨破空声里，金狼旗应声而倒。十几个黑影从雪堆中窜出，弯刀映着雪光像银蛇乱舞。杨戬的剑挑开三柄弯刀，玄甲却裂了道口子。他望着缺口处露出的中衣，那上面还留着闰儿昨夜缝的针脚。
"抓住他！"拓跋烈的声音裹着风雪传来。杨戬突然调转马头，朝着声音来源疾驰。玄甲上的白霜被热汗蒸出雾气，他想起闰儿被绑走前最后的话："戬哥哥，莫城的桃花……"
马蹄踏碎冰壳的瞬间，杨戬看见拓跋烈举着狼头杖立在雪原中央。金狼纹面具后传来冷笑："杨将军，你的软肋……"
"在漠北。"杨戬突然甩出铁链，玄铁钩子缠住拓跋烈的狼头杖，"十二年前你父亲败给老将军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暴风雪呼啸着吞没对话。杨戬望着被铁链缠住的拓跋烈，忽然扯下染血的蒙面布——那是闰儿亲手绣的并蒂莲。雪粒打在绽开的丝线头上，像北疆女儿未说完的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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