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染透陉阳驿码头时,青雀号的船帆正在收拢最后一道余晖。润儿扶着漆色斑驳的栏杆踏上栈桥,海风卷着咸腥扑在脸上,右颊那道月牙状的伤疤突然隐隐作痛。
"当心台阶。"杨鉴的手虚扶在她腰后,指节在暮色中泛着青白。
润儿低头避开他的触碰,绣鞋踩上潮湿的青苔。自三日前能下床走动,她便时常这样倚在舱门边看海——每当浪涛翻涌,心口总有种被利刃搅动的钝痛,仿佛海底沉睡着什么亟待破茧的怪物。
二楼雕花木窗"吱呀"响了一声。
润儿仰头望去时,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藕荷色衣角。那是怜情的船舱,窗棂上积着薄灰,窗台下方的木纹被指甲抠出数道深浅不一的划痕。
"姑娘的药。"仆妇捧着黑陶药罐从底舱钻出来,蒸腾的热气里浮着血竭草特有的铁锈味。
杨鉴接过药罐的瞬间,润儿瞥见他袖口内缘暗褐色的血渍。这些天夜半惊醒,总能听见隔壁舱室压抑的咳嗽声,混着龙涎香在舱板缝隙间游走。她摸了摸心口,那里空荡荡的,却总在听见咳嗽声时泛起细密的刺痛。
"公子不去看看怜情姑娘?"她接过药碗时轻声问道。
杨鉴擦拭银匙的动作顿了顿:"她需要静养我就不去打扰了,润儿姑娘这里好好照顾,需要什么就找孟津去采买。"
仆妇低头应下,也不敢再提怜情姑娘的事,虽然收了她的银钱,但在太子殿下面前,仆妇也确实不敢再多说什么。
又走了几日,众人终于看到了陆地了。
暮色中的陉阳驿亮起零星灯火。这是东碣国南境最大的官驿,五进院落沿山势层叠而上,飞檐下悬着的青铜铃在晚风中叮咚作响。润儿由杨鉴扶着跟着引路的驿丞穿过月洞门,忽听得身后"哗啦"一声脆响。
回头望去,怜情正站在石阶上,脚边碎着青花瓷盏。滚烫的茶汤溅在她裙裾,她却浑然不觉般盯着润儿的脸,瞳孔在暮色中缩成针尖。
"润儿姑娘的伤......"驿丞娘子举着灯笼凑近,暖黄光晕掠过她的右颊,"要不要请大夫瞧瞧?"
润儿下意识抬手遮挡,却见怜情猛地倒退两步,绣鞋踩在碎瓷片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她转身逃向长廊尽头的厢房时,发间银簪勾住了爬满凌霄花的竹架,扯落的花瓣雨里混着几缕带血的发丝。
“她是谁?为何那样看我?我脸上的伤,很难看吗?”
杨鉴看从前那样骄傲的姑娘,此刻满脸惊慌,心中一痛,用温热的掌心覆上润儿的眼睛:"别看了,怎么会不好看,只是伤口还需要养养,走吧,这里风大先去屋子"
那一瞬间,敖闰恍惚看见漆黑深海中有蓝光炸开。等眼前重现灯火时,廊下只剩满地狼藉,仆妇们正蹲在地上收拾碎瓷。
杨鉴轻轻推着她往东厢房走去,"明日要换马车,今夜早些歇息。"
敖闰此时也觉得头昏脑涨,确实十分疲惫,于是十分听话乖巧地跟着杨鉴到东厢房休息了。
二更梆子响过,敖闰从梦魇中惊醒。月光透过茜纱窗棂,在她掌心投下枝桠状的黑影。她摸索着披衣起身,右颊伤疤突然泛起珍珠般的微光。
这是昨天早晨对镜梳妆时发现的异状,杨鉴没有说错,给自己用的是上好的伤药,过了半个月伤口己经结疤,只是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疤痕。敖闰照着镜子看脸上疤痕时,却发现伤口竟然会透出珍珠一般的七彩光。
她突然间觉得自己这次受伤透着古怪,而伤口也十分奇怪,只是她如今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无从查起。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了屋外传来奇怪的响动,像是硬物摩擦地面的声音,深夜中万籁俱寂,这个声音显得更加突兀。
敖闰披着外衣顺手拿了一颗杨鉴送给自己的夜明珠,借着夜明珠的微光走到屋子外去查探。
很快,她就走到了一个亮着烛光的屋子外,窗开着,里面有一道窈窕的身影背对着窗,而敖闰一眼就看见了女子光裸着的后背上,有一个赤红色的莲纹,而莲纹旁边却有好几个十分可怕的疮口。
敖闰此时才意识到,这个女子是怜情,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生这样的病,好好的一个美人儿,也真是奇也怪哉。
“谁!谁在那里?”怜情察觉到了什么,低声呵了一声。
敖闰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屋内烛火骤灭。润儿踉跄后退时撞翻了廊下的陶瓮,在夜里听起来令人惊心。她提着裙摆逃回东厢,却在拐角处撞进杨鉴的胸膛。他胸口的逆鳞隔着衣料传来滚烫的温度,她抬头看见他眼底未褪的血丝。
"做噩梦了?"他拇指抚过她冰凉的耳垂。
润儿盯着他衣襟处渗出的新鲜血渍,突然伸手扯开他的领口。狰狞的伤口横贯锁骨,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分明是龙爪留下的痕迹。
海浪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漆黑海底,龙尾扫过珊瑚礁,利爪刺入血肉......她踉跄着扶住廊柱,喉间泛起咸腥。
"润儿?"
杨鉴的呼唤变得遥远。润儿望着伤口久久没有回神。
晨雾裹着陉阳驿的黛瓦白墙,檐角铜铃在潮湿的东风里发出空灵的轻响。润儿倚着朱漆廊柱数窗格上的雨痕,指尖无意识着右颊伤疤。
"润儿妹妹,当心着凉。"
突如其来的甜腻嗓音惊得润儿指尖一颤。转身时正对上怜情水波潋滟的眸子,藕荷色披帛被风掀起,露出腕间暗红的一个小红点,敖闰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夜她背上的那些可怕疮口。
"我叫怜情。"女子笑靥如三月桃夭,却让润儿后颈泛起细密的寒意,"早该来探望妹妹,偏生我身体太弱,一首晕船连门都出不了。"
"你认得我?"敖闰有些奇怪地问道,任由对方携了手往花厅走。怜情的掌心冷得像深秋寒潭,却在相触时激起她一阵寒颤。
"自然认得。"怜情捻起青瓷碟里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指尖在碟子上的"杨"字纹样上顿了顿,"我与鉴哥哥自小相识,又一起遇到了妹妹,从前我们关系很好的。"
敖闰突然捂住右颊。伤疤在听到"鉴哥哥"三字时骤然发烫,恍惚有破碎的画面在灼痛中闪现:月夜海面漂浮沉船的断裂木板,还有杨鉴浸透鲜血的衣袖......
"妹妹怎么了?"怜情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扶上敖闰的手背,十分关切地问:"可是伤口又疼了?"
敖闰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廊外忽起喧哗。杨鉴擎着油纸伞跨入院门,玄色大氅边缘还在滴水,目光触及相携的二人时骤然凝滞,伞面垂落的雨帘在他眉宇间投下阴翳。
"鉴哥哥来得正好。"怜情起身时裙裾扫翻茶盏,滚水泼在青砖上腾起白烟,"我正在同润儿妹妹说话解闷呢。"
敖闰觉得她这话说的古怪,却一时之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就在这时脑中突然有一阵剧痛传来,她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无数记忆碎片随着海腥味汹涌而来:戴着玄铁面具的黑衣人,挥动银链向自己抽打过来。
"润儿?"杨鉴的伞跌落在地。看敖闰神情不对,他疾步上前接住软倒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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