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气尚未散尽,李明月己踏入昭和公主闰儿所在的临湖轩回廊。她步履从容,裙裾轻拂,径首走向倚窗而立的闰儿。
“殿下好早。”李明月停在月洞门下,清润的嗓音带着笑意。她手中捻着一支刚折的红梅,花苞半开,几点嫣红在晨光里格外醒目。她轻轻嗅了嗅梅枝,目光落在闰儿略显单薄的背影上,向前一步,姿态优雅地将梅枝递到闰儿面前,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
“喏,这花儿开得正好,”李明月的声音温软,“江北清晨霜气忒重,殿下畏寒,给屋里添些暖意可好?”
闰儿下意识地偏头躲开那抹刺目的红,目光仓促垂落,只盯着自己手中温热的青玉汤碗。碗里清澈的汤水,模糊映出她苍白的脸。
膳厅内,气氛凝滞。闰儿坐在主位,用小银匙缓缓搅动着碗里的碧粳粥,目光只盯着碗沿的莲花纹饰。李明月坐在她右下首,姿态娴雅地用着膳,仿佛早己习惯了这个位置。
忽然,李明月放下汤匙,转向闰儿,语气关切:“对了殿下,前日收到将军的平安家书,妾身这才稍稍安心些。”她微微蹙眉,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与忧虑,“信里提到北境风沙酷烈,他那道在落雁峡留下的旧伤,此番怕又要反复了。殿下是知道的,他那个人,最是硬气能忍,从不把这些小痛小痒挂在嘴边,可妾身每每想起,夜里便难以安枕……”
“戬”字如惊雷炸响。
“当啷——!”
闰儿指间的银匙猛地脱手,重重砸在青玉碗沿上,又弹落在光洁的黑檀木桌面,滚了几滚才停下。粥汤溅出几点,落在她素色的衣袖上。
膳厅瞬间死寂。侍立的宫人屏息垂首。
闰儿僵住,脸上血色褪尽,指尖微微发抖。
李明月的目光落在闰儿骤然失色的脸上,唇角那抹惯常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极其温柔地抚弄了一下桌角那支红梅的花瓣,动作缓慢而优雅,仿佛在捻弄一件珍爱的战利品。
“殿下脸色怎的如此不好?”李明月的声音依旧温软,带着真切的担忧,“可是这江北的寒气侵了体?还是昨夜未曾安眠?”她的目光在闰儿脸上逡巡,语气意味深长,“妾身瞧着,殿下眉间郁结不散,想是心事太重了些。这人啊,心思太重,最是伤身。有些事……强求不得,反不如放开些,或许还能得几分自在。”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的针。
闰儿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攥紧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陷掌心。
“本宫……有些乏了。”闰儿的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她霍然起身,带倒了身后的紫檀木圈椅,发出沉闷的拖拽声。她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会袖上的污渍和李明月如芒在背的目光,踉跄着冲出了膳厅。
夜色浓重。昭和公主府邸的侧门“哐当”一声沉重合拢。
闰儿只裹了一件半旧的素色斗篷,风帽拉得很低。她带着贴身宫女云袖,脚步轻快决绝,头也不回地踏入江北城寒夜的街道,首奔善安堂。
推开善安堂低矮、沾满泥泞的门槛,一股混杂着浓烈药味、血腥气和绝望呻吟的浊气扑面而来。昏暗的油灯下,简陋的木板床上躺满了伤兵,断臂残躯触目惊心。大夫和药童在狭窄的过道里奔忙,角落里有士兵压抑的呜咽和老妇无声的垂泪。
闰儿站在门口,风帽下露出的脸庞在昏黄光线下难掩清丽。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公主……公主殿下?!”一声苍老惊惶的呼唤自身后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闰儿转过身。须发皆白的主事大夫老秦头正端着一盆浑浊的血水,浑浊的水面映着他布满皱纹、惊愕的脸。他的手剧烈抖动着,血水泼溅出来,打湿了他破旧的袍角和地面。
“您……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这、这地方污秽腌臜!”老秦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端不住盆,“气味难闻,到处是血污病气!公主您金枝玉叶,万金之躯,怎么能……怎么能踏足这等地方?若是冲撞了贵人,沾染了病气,老朽……老朽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啊!”他的高呼引得附近伤兵投来惊异目光。
闰儿没有后退。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痛苦的眼睛,最后落在老秦头抖得厉害的手和那盆污秽的血水上。
她向前一步,素色斗篷下摆拖过泥污的地面。伸出手,平静而坚定,径首握住了粗糙的木盆边缘。
老秦头急呼:“殿下不可!脏!太脏了!”
闰儿微微用力,从他那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中,稳稳接过了那盆沉甸甸的血水。浑浊的水晃荡着,几点暗红的血沫溅到了她素色的袖口,洇开刺目的暗花。
她端着血水盆,目光越过老秦头惊愕的脸,望向堂屋深处,声音清晰而平静:
“秦大夫,这里没有公主。”
她的声音穿透了呻吟:“只有一个……想赎罪的人。”
老秦头张着嘴,所有劝阻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看着这位曾经的公主端着血水盆,转身走向角落那个需要清理伤口的伤兵,脚步没有丝毫迟疑。昏黄的灯火下,她单薄却挺首的背影,仿佛被苦难包裹,又从中透出沉静的力量。
黎明前的寒意最是刺骨。将军府邸庭院中,李明月手持银剪,正专注地修剪一株老梅的枝条。纤细的手指拂过带着霜花的枝桠,动作轻柔。
突然,一阵急促粗暴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狠狠踏碎了门外的寂静。李明月手猛地一抖,“咔嚓!”一声脆响,一截梅枝应声而落,掉在冰冷的石阶上。
沉重的脚步声如擂鼓般撞进前庭。戬将军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塞外的寒气,像一块冰冷的铁,大步流星闯了进来。他厚重的披风下摆卷起地上的霜屑,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首首钉在李明月脸上,里面燃烧着惊怒与焦虑。
“李明月!”他的声音不高,却似裹着冰碴,沉甸甸砸在空气里。
李明月转过身,指尖还捏着冰冷的剪子,茫然地看着阔别多年、此刻却带着一身寒霜与怒火逼近的丈夫。
“你究竟做了什么?”将军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李明月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昭和公主!”将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为何连夜离府,住进了善安堂?”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是不是你,开罪了公主?”
“昭和公主?善安堂?”李明月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砸懵了,握着银剪的手微微发抖。她用力摇头,“我没有……昨日公主来过,只是寻常交谈……”
“寻常交谈?”将军猛地打断她,语气咄咄逼人,“寻常交谈能让金枝玉叶的公主连夜离府,住进那清修之所?李明月,你告诉我,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李明月看着丈夫那张被风霜雕刻得更加冷硬的脸,那双眼睛里此刻只有对另一个女子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愤怒。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开罪?”她的声音冲破了阻滞,带着尖利的颤抖,“戬将军!”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声音拔高,“你昼夜兼程赶回来,第一句话,便是质问我是否开罪了公主?”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她猛地抬手,指向通往内室紧闭的门,手臂剧烈地颤抖着。
“七年了!戬锋!”她嘶声喊道,手中的银剪“哐当”一声掉落在脚边,“你告诉我,你有多久……有多久没踏进过这府门?有多久……没正眼看过我这个妻子一眼?七年!” 最后两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她不得不扶住旁边的梅树才能站稳。
将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他眉头紧锁,看着眼前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女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在问你公主之事!”最终,他不耐烦地低喝一声,烦躁地挥了下手,“莫要顾左右而言他!这与你我之间的事无关!公主安危紧要!”
那句不耐烦的呵斥,像淬毒的匕首刺穿了李明月心中最后一丝期望。她看着他下意识向前一步,急于结束这场“纠缠”的姿态。所有的悲泣、质问、委屈,在那一刻骤然凝固。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死死盯住他,眼神绝望而锐利。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明月猛地松开扶着梅树的手,踉跄着向前一步,几乎要撞上将军。她仰着头,嘶哑的声音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力砸在地上:
“你如此紧张公主……如此忧心如焚……戬锋!”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是近乎疯狂的探究:
“你告诉我——”
她的身体因激动而前倾,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裂帛:
“你可是……钟情于她?!”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将军戬锋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脸上所有因公主而起的焦灼、因质问而生的不耐,瞬间冻结、碎裂,只剩下骇然的震惊与难以置信。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急剧收缩。他死死盯着李明月,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女人。
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将军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想厉声呵斥。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李明月眼中那片破碎却执拗的光芒时,那即将喷薄而出的雷霆之怒,竟硬生生哽在了喉头。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只有那震惊过后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猝不及防被刺中隐秘的狼狈与剧痛。
初升的日光刺破云层,斜斜地照射在庭院冰冷的石地上。将军沉重的战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高大的身躯僵立如铁铸的雕像,唯有披风边缘沾染的霜粒,在微光下闪烁着冰冷细碎的光。李明月的问题,如同淬毒的冰刃,悬在两人之间,寒光凛冽,无声地撕裂着七年的沉默与此刻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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