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在昆仑山腰碎成雪沫时，敖闰腕间的鲛绡正被罡风撕出裂帛声。她望着前方引路的昊阳神君，玄色披风扫过之处，千年不化的冰阶竟绽出朵朵红莲——这位执掌杀伐的昆仑护法，连落脚都带着兵戈之气。
"殿下当心幻雾。"系舟突然拽住她飘散的银发，青年指间的龟甲串泛起青光，"当年广成子仙师布下的迷阵，最喜困住水族。"
敖闰拂开他的手，鳞纹银靴故意踏碎冰阶边缘。三百年前被父王押来赔罪时，她曾在这段天梯上跪了七日，膝下融化的雪水至今还在龙宫刑堂的铜镜里泛着涟漪。前方神殿的轮廓刺破云层，玄冰雕琢的飞檐将暮色割成碎片，让她想起西海深渊里那些吞噬过龙嗣的时空裂隙。
昊阳的重剑劈开最后一道风幕，青铜殿门上的饕餮纹竟发出呜咽。敖闰按住腰间躁动的避水珠，看见门环处凝结的血霜——那是八百年前相柳冲破归墟时，她用龙角撞出的裂痕。
"哮天。"她解下颈间月影纱，银犬喉间立即涌出蓝焰，"守着洞口，别让雪鸮碰纱幔。"纱角坠着的十二颗鲛人泪正在发烫，这些囚着北海怨灵的法器，此刻却在昆仑清气里震颤如活物。
系舟擦拭星盘的动作顿了顿："悬崖洞穴？我记得那里藏着......"
"广成子的炼妖葫。"昊阳一脚踹开殿门，腥风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放心，葫口的捆仙绳去年就被本君下酒了。"
敖闰跟着跨过门槛的刹那，腕间龙鳞突然沁出血珠。殿内三十六根盘龙柱正在渗出水雾，那些被玄铁链锁住的龙形浮雕，竟与她幼时在刑堂受罚见过的图腾一模一样。系舟的星盘发出蜂鸣，龟甲自动排列成坎卦，青年难得沉了脸色："神君，您这住处比噬魂渊还凶险。"
"西海小丫头当年拆了半座殿，本君还没找敖闰算账呢。"昊阳弹指点亮穹顶的陨星灯，暖光流淌过墙壁时，敖闰看清了那些被剑气劈碎的刑具——正是龙族惩戒罪人的玄冰杵。
哮天的低吼从洞外传来，她转身望去，月影纱在暮色中漾起波纹，像极了母后临终前消散的本命鳞。洞穴深处的黑暗里，似乎有东西在与鲛人泪共鸣，那节奏竟暗合她血脉里的潮汐。系舟突然按住她结霜的指尖："坎水移位，戌时三刻必须离开。"
昊阳却己拎着酒坛倒在白虎皮上："怕什么？当年共工撞倒不周山，本君的剑......"
殿外突然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敖闰腕间血珠坠地成冰。月影纱上的鲛人泪同时炸开一颗，映出洞中石壁上浮动的古老铭文——那是连西海龙宫都未收录的，属于初代龙神的铭文。
月影纱炸裂的鲛人泪在空中凝成冰晶，折射出的殄文如同活过来的蝌蚪，在石壁上蜿蜒出淡金色的轨迹。敖闰耳畔响起古老的潮音，那是西海龙族诞生时初代龙神的祝祷，连父王都只在继位大典上听过残章。可此刻满壁游走的文字，分明记载着剜鳞断角的酷刑。
"这不是封印......"她指尖抚过渗血的龙鳞，那些殄文竟顺着霜气爬上她的手腕，"是刑典。"
系舟的龟甲串突然崩断，青玉碎片在触地前化作粉末。青年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符文，掌心立刻灼出焦痕："活着的咒术！"
洞穴深处传来锁链拖曳的声响，哮天犬的蓝焰陡然暴涨。昊阳的酒坛摔碎在白虎皮上，玄铁重剑嗡鸣着飞入他掌中："广成子老儿居然在炼妖葫里养这种东西！"
敖闰的银发无风自动，发梢凝结的冰珠映出石壁全貌——无数锁链状的金纹从殄文中延伸出来，正顺着她的龙息缠绕周身。三百年前被父王用镇海钉刺穿尾鳍时，她也感受过这种血脉逆流的痛楚，但此刻的枷锁竟在吞噬她的记忆。
"别碰咒文！"系舟撕下袖摆裹住手掌，星盘迸射的紫光勉强阻住金纹蔓延，"这是上古弭患之术，以罪者血肉为引......"
洞穴突然剧烈震颤，陨星灯的光晕里浮起细碎冰晶。敖闰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长出九重逆鳞，那是龙族堕魔的征兆。石壁上的殄文开始渗出血珠，每一滴都映出她跪在昆仑天阶的画面，雪水混着龙血浸透银甲。
"昊阳！"系舟的星盘裂开第三道缝，"把炼妖葫的方位......"
重剑劈开岩壁的轰鸣淹没了他的声音。昊阳周身腾起赤红煞气，剑气所过之处，金纹如遇天敌般蜷缩退散："当年共工撞山时，本君连天河倒灌都拦得住！"玄铁剑身浮现出暗红纹路，竟与殄文产生诡异共鸣。
敖闰突然读懂了一段游走的文字。那些记载着剜鳞之刑的笔触深处，藏着半阙未完成的安魂咒——正是母后消散那夜，她在归墟海底听见的残曲。腕间龙鳞逆着疼痛翻起，她将染血的手掌按上石壁："以敖闰之名，承西海龙族万载罪业。"
整个洞穴爆发出刺目白光。系舟的星盘彻底碎裂，二十八宿的投影却在此刻笼罩西野。昊阳的剑气被弹回时在左肩划出血口，他反而笑得畅快："难怪老龙王非要你继位！"
殄文编织的金锁链寸寸断裂，化作荧光融入敖闰额间的龙王印。石壁剥落的碎屑里显露出半截青铜葫芦，葫身缠绕的捆仙绳早己化作齑粉。哮天犬突然冲着葫口低吼，蓝焰照亮了葫内缓缓升腾的黑雾——那雾气凝成的人形，竟与敖闰有七分相似。
"双生咒。"系舟抹去唇边血渍，"难怪你的本命鳞......"
黑雾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洞内瞬间结满血色冰棱。敖闰看着另一个自己穿透葫口，玄冰凝成的龙角闪烁着不祥的紫光："好妹妹，当年父王剖开龙蛋取走的半颗心，可还跳得欢畅？"
昊阳的重剑己刺入黑雾心口，却被冰棱卡住不得寸进。假敖闰的指尖抚过剑身，暗红纹路立即爬上她的手臂："昆仑的弑神煞气？正合我胃口。"
敖闰腕间银丝绦突然自行飞射，将黑雾与自己缠成茧状。三百年前母后消散前塞给她的龙绦，此刻正疯狂吸收着双生咒的力量。她看见童年记忆如潮水倒卷——被父王锁在刑堂的日夜，原来是为镇压蛋壳里的另一半灵魂。
"系舟！"她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坎宫归位！"
青年染血的龟甲碎片应声飞起，在血雾中拼成残缺的北斗。假敖闰发出尖啸，黑雾凝成的躯体开始崩解，却仍有缕缕紫气渗入敖闰额间。昊阳趁机拔出重剑，剑锋裹挟着陨星灯的光焰斩落，将炼妖葫劈成两半。
当最后一丝黑雾消散时，月影纱的十二颗鲛人泪同时炸裂。敖闰瘫坐在冰面上，看着洞外飘落的雪片染上暮紫——那是西海龙族罪血的颜色。系舟用破袖口擦拭星盘残片，忽然轻笑出声："现在我知道，为何你总在月圆夜去噬魂渊了。"
昊阳拎着半截葫芦往殿外走，肩头的血渍在冰阶上绽成红梅："西海龙王记得，欠本君三坛醉龙涎，记得让你龟丞相送来。"
哮天犬蹭着敖闰的手背，蓝焰里浮动着未散的殄文。她摸向心口，那里跳动的半颗龙心终于不再刺痛。暮色中的昆仑山泛起星辉时，三人一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如同贯穿千年的因果线，仍在雪地上蜿蜒着新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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