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这天的风带着桂花香,卷着基金会院子里的碎金阳光,在青石板上织出一张暖融融的网。李木子跪在东厢房的矮榻前,指尖捏着一根银质的细针,正将最后一片金线绣成的齿轮缝在喜服的衣襟上。针脚细密如鱼鳞,沿着暗纹游走,把三个月来的月光与心事,都缝进了藏青色的绸缎里。
“这针脚比机器绣的还匀净。”秀莲阿姨端着一碟刚剥好的莲子走进来,鬓角别着朵新鲜的桂花,银簪子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放下碟子,拿起榻上叠好的红盖头,盖头边缘绣着缠枝莲,花心却用金线绣成了小小的齿轮,是李木子特意设计的——既守了传统的规矩,又藏了属于他们的秘密。
李木子抬头时,针尾的红线在发间扫过,惊起一片细碎的痒。她望着秀莲阿姨鬓角的桂花,突然想起三天前拆包裹时的场景:秀莲阿姨从马来西亚带来的樟木箱里,除了那床百子被,还有一沓泛黄的信纸,是张磊的父亲当年写给秀莲的,字里行间满是笨拙的温柔,说“等发动机研制成功,就用第一块零件给你打枚戒指”。
“阿姨,您看这齿轮的弧度对不对?”她举起喜服,藏青色的绸缎在光下流动,金线绣成的齿轮像活了过来,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旭东说他父亲当年画图纸时,总把齿轮弧度定在51.3度,说这个角度最省力。”
秀莲阿姨的手指抚过齿轮纹路,眼眶慢慢红了:“可不是嘛,你王叔叔当年总跟志国争这个弧度,说应该是51.5度,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转头又一起蹲在实验室吃泡面。”她低头笑了笑,指腹蹭过针脚,“你王叔叔昨天半夜还在厨房翻找桂花,说要亲手酿坛合卺酒,说这酒得用秋分的桂花、立春的雪水,再加上新人的头发烧成的灰,才叫‘永结同心情’。”
李木子的指尖顿了顿,针尖刺破了指腹,渗出一点殷红的血珠,滴在藏青色的绸缎上,像落了颗熟透的红豆。她慌忙用帕子去擦,却被秀莲阿姨按住手:“别擦,这是喜兆。”老人从发髻上拔下银簪,轻轻蘸了点血珠,点在喜服领口的齿轮中心,“老一辈说,新人血溅喜服,日子能过得比蜜甜。”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夹杂着木头碰撞的轻响。李木子走到窗边,撩起米白色的窗纱——江旭东正站在院子中央的花架下,指挥着张磊和晓雅固定最后一根横梁。他穿着件浅灰色的棉麻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齿轮戒指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花架是用老船木搭的,梁上还留着当年江父刻下的水纹,江旭东特意让人把这些纹路打磨得更清晰,又在缝隙里嵌了细小的LED灯珠,夜里点亮时,就像整条银河都落在了架上。此刻他正踮脚去够最高处的横梁,后腰的弧度绷紧如弓,衬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玉佩——那是江母给的传家宝,玉上雕着双鱼,鱼眼处却嵌着小小的齿轮,是他前几天找人改的。
“梁头再垫高半寸,不然蔷薇爬上来会塌。”李木子推开窗,声音被风揉得软软的。
江旭东转头时,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看到李木子指尖的血珠,眉头瞬间蹙起,三两步就跨到窗下,掌心贴着窗沿的木纹:“怎么弄伤了?我去拿药箱。”
“没事,就蹭破点皮。”李木子缩回手藏在身后,指腹还残留着绸缎的微凉,“秀莲阿姨说这是喜兆呢。”她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突然想起试穿礼服那天,他站在槐树下转身的瞬间——藏青色长衫上的齿轮纹路在光下流动,像把半生的风雨都织成了星辰,那一刻,她忽然懂了“归宿”二字的分量。
江旭东却不肯依,转身就往西厢房走,脚步带起的风卷走了几片槐树叶。李木子望着他的背影笑,眼角瞥见晓雅正拿着卷尺量花架的间距,张磊蹲在旁边记录数据,笔记本上画满了齿轮和蔷薇的杂交图,像在设计一台会开花的发动机。
“木子姐,你看这间距能让蔷薇绕三圈不?”晓雅举着卷尺喊,马尾辫上的桂花掉了一朵,落在数据单上,正好盖住“1314毫米”的标记。
“再放宽两指,让花藤能喘口气。”李木子笑着回话,指尖无意识地着腕上的红绳——那是昨天江母给系的,红绳里缠了两根头发,一根是她的,一根是江旭东的,绳尾坠着个极小的银质齿轮,转起来会发出细不可闻的“咔嗒”声。
东厢房里,秀莲阿姨己经把莲子剥得差不多了,雪白的莲子堆在青瓷碟里,像攒了一碟月光。她拿起榻上的百子被抖开,被面是用一百种布料拼的,每块布上都绣着个胖娃娃,有的抱着书本,有的举着小齿轮,还有个娃娃手里捏着朵桂花,眉眼竟和念念有七分像。
“这是我攒了半年的碎布。”秀莲阿姨的指尖抚过娃娃的笑脸,“张磊他爸当年总说,要是有孩子,一定要让他既会读书,又能造机器。你看这娃娃,是不是两样都占了?”
李木子的眼眶突然热了,她想起张磊昨天在实验室说的话——他找到父亲当年的工作证,照片背面写着“愿吾儿张磊,一生不碰仇恨,只爱星辰与机械”。原来有些心愿,真的会像种子一样,在时光里悄悄发芽。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欢呼,是念念举着花童服跑过。白色的纱裙像朵盛开的铃兰,裙摆上缝着细碎的反光片,是用第二代发动机测试时废弃的镜片打磨的,阳光照在上面,洒下一地星星点点。她脖子上挂着个银锁,锁面刻着“平安”二字,锁芯却是个能转动的小齿轮,是老王亲手打的。
“阿姨你看!王爷爷给我做的锁能转!”念念踮脚扒着窗台,纱裙扫过石阶,带起几片桂花,“他说这叫‘齿轮锁心’,能把叔叔和阿姨的心锁在一起!”
李木子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蹭到孩子发间的桂花,香气漫进袖口,和喜服上的绸缎香缠在一起。这时江旭东拿着药箱回来,蹲在她面前,用棉签蘸了碘伏,小心翼翼地涂在她的伤口上,指尖的温度透过棉签传来,烫得她心尖发颤。
“明天穿喜服别蹭到,发炎了就不好看了。”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睫毛垂着,能看到根根分明的绒毛。
“知道了江大总裁。”李木子故意逗他,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玉佩,“这双鱼改得挺别致,鱼眼的齿轮是51.3度?”
江旭东的耳尖瞬间红了,低头假装整理药箱:“嗯,按你说的弧度磨的。”
暮色降临时,老王的合卺酒终于酿好了。他抱着个陶坛从厨房出来,坛口封着红布,上面用毛笔写着“桂酒一坛,敬岁月,敬相逢”。张磊和晓雅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新做的发动机模型,模型底座上刻着行小字:“第二代样机,赠江旭东、李木子新婚之喜,愿清洁能源,照亮万家灯火。”
孩子们早就排好了队,手里捧着自己画的贺礼——有画着两个小人站在发动机上看星星的,有画着基金会院子里开满蔷薇的,还有个孩子画了张全家福,江旭东和李木子中间站着念念,旁边是老王、张磊、秀莲阿姨,甚至连江父和陈敬山的画像都被画在了角落里,笑得像两朵老菊花。
江旭东接过模型时,指尖触到底座的刻痕,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父亲墓地的场景。他把模型放在墓碑前,说了句“爸,您看,机器会开花了”,风卷着桂花落在模型上,像父亲无声的回应。
李木子站在花架下,看着江旭东被孩子们围在中间,他正耐心地教他们转动模型上的齿轮,阳光穿过他的指缝落在地上,碎成一片跳动的金斑。花架上的LED灯突然亮了,是晓雅按了开关,细碎的光顺着船木的纹路流淌,真的像条银河落在了架上。
“木子,过来尝尝这酒。”江旭东朝她招手,手里端着两个青瓷杯,酒液是琥珀色的,浮着细小的桂花。
李木子走过去时,脚踝被花架下的蔷薇藤勾了一下,江旭东伸手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两人的手腕不经意间碰到一起,红绳上的银齿轮和玉佩上的齿轮轻轻相撞,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把两个心跳调成了同一个频率。
“桂花是今早摘的,雪水是立春时存的。”王叔叔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就等你们的头发灰了,这酒才算真正酿好。”
江旭东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两根绞在一起的头发,他小心翼翼地倒进酒杯,看着它们在酒液里慢慢散开:“爸说过,真心相爱的人,头发在酒里会缠成同心结。”
李木子低头看去,两根头发果然在酒液里慢慢缠绕,像条红绳系住了两个名字。桂花香混着酒香漫上来,她忽然觉得,这秋酿的酒里,不仅有桂花和雪水,还有父亲未说出口的牵挂,有陈敬山迟来的歉意,有张磊父子跨越时光的和解,更有他们自己,从初遇到相守的每一步脚印。
暮色渐浓,院子里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暖黄的光透过纱纸落在花架上,把蔷薇藤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流动的画。孩子们还在围着模型欢呼,秀莲阿姨在厨房蒸着桂花糕,蒸汽从窗缝里钻出来,带着甜香漫过整个院子。
江旭东握住李木子的手,红绳上的银齿轮转了半圈,正好卡在他的齿轮戒指上。他低头时,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桂花酒的香气:“明天早起,我去接你。”
“嗯。”李木子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指尖攥着他的袖口,布料上还留着阳光和机油的味道。
风卷着桂花香穿过院子,花架上的LED灯明明灭灭,像在数天上的星星。远处的研发中心还亮着灯,张磊说要赶在天亮前完成最后一次测试,让发动机的第一声轰鸣,成为送给他们的晨礼。
李木子望着满院的灯笼,突然想起喜服衣襟上的那点血珠。原来最好的日子,从不是一尘不染的完美,而是带着点烟火气的真实——有针脚里的心事,有酒液里的牵挂,有齿轮转动的声响,还有身边这个人,愿意把你的每道伤口,都当成时光馈赠的勋章。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江旭东的目光,他眼里的灯笼光和星光混在一起,像盛了整片银河。两人都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彼此的手,听着红绳上的齿轮轻轻转动,在桂花香里,数着走向明天的,每一秒心跳。
(http://www.220book.com/book/1D8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