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的雪落得绵密，像把整个世界都裹进了白绒毯里。基金会的院子里，老槐树的枝桠托着厚厚的雪，枝梢垂着的红灯笼还没摘，雪落在灯笼的纱面上，晕开一片暖融融的粉。李木子坐在西厢房的火塘边，指尖捏着根竹针，正将最后一团藏青色的毛线收针，针脚在粗布上织出细密的齿轮纹路，是给江旭东织的围巾，比去年那条多了七个齿轮——代表着他们婚后的七个月，每个月都藏着不同的故事。
“围巾织得比机器打的还匀实。”江母端着碗热腾腾的饺子走进来，鬓角的银发上沾着点面粉，手里的青花碗沿还冒着白汽。她把碗放在火塘边的矮凳上，拿起炕上叠好的婴儿鞋，鞋面是用李木子喜服剩下的绸缎拼的，鞋底纳着细密的“卍”字纹，鞋头却绣着小小的齿轮，是老太太琢磨了三个晚上才绣成的。“你看这针脚，比当年给旭东做虎头鞋时稳多了。”
李木子接过饺子碗时，指尖被烫得缩了缩，白汽里飘着羊肉馅的香，混着火塘里松木燃烧的味道，把窗外的风雪都挡在了门外。她咬了口饺子，汤汁在舌尖散开时，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重阳节——江旭东蹲在研发中心的地上，用扳手给她撬冻住的暖气片，鼻尖冻得通红，嘴里却念叨着“这暖气片的齿轮阀设计不合理，回头我给换成新的”，那时她就觉得，这个连修暖气都想着齿轮的男人，大概是要陪她过一辈子的。
火塘里的松木噼啪作响，爆出的火星溅在青砖上，转瞬就灭了。江母拿起那双婴儿鞋，对着光看鞋头的齿轮：“当年旭东他爸给我做第一双皮鞋时，鞋底也偷偷刻了齿轮，说‘以后走的每一步，都有我陪着’。”她的指尖抚过绸缎上的纹路，“现在这齿轮传到了你们手里，也算圆了他的心愿。”
李木子望着窗台上的玻璃罐，里面泡着的桂花酒还剩小半罐，是婚礼那天剩下的。酒液里的两根头发早己缠成了紧实的同心结，像条红绳系住了大半年的时光。她想起昨夜整理相册时看到的照片——婚礼那天，江旭东掀盖头的瞬间，阳光落在他眼里，像落了整片银河，而她自己的发间还沾着桂花，嘴角的笑傻气又真切。
“秀莲阿姨今天寄来的芒果干放哪儿了？”江旭东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带着风雪的凉意。他推门进来时，肩上落着层薄雪，藏青色的棉袍领口沾着点冰碴，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护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从胡同口买来的糖炒栗子，还冒着热气。
李木子起身时，被火塘边的毡子绊了一下，江旭东伸手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袍传来。他看到她手里的围巾，眼睛亮了亮：“今年的齿轮比去年多了七个，是不是代表着……”
“代表着你比去年多气了我七次。”李木子把围巾往他脖子上一绕，指尖故意在他下巴上挠了挠。围巾上的毛线还带着她的体温，齿轮纹路硌在他的颈间，像把半年来的烟火气都系在了一起。
江旭东低头时，鼻尖蹭过她的发顶，闻到淡淡的皂角香——是她新换的洗发水，里面掺了晒干的桂花，是秀莲阿姨从马来西亚寄来的配方。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实验室的场景，李木子抱着图纸蹲在地上，发间的桂花落在发动机模型上，像给冰冷的金属镀上了层暖意，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再精密的机器，也抵不过她发间的一缕香。
“栗子要趁热吃。”江旭东打开油纸包，栗子的甜香混着火塘的松木香漫开来。他剥栗子的手法熟练，拇指在壳上轻轻一按，“啪”的一声就裂开，露出金黄的果肉。他把剥好的栗子放进李木子手里，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掌心，像在数她掌纹里的故事。
火塘边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带着喜悦：“江氏集团研发的第二代新能源发动机今日正式量产，该发动机相比传统型号节能58%，排放近乎为零，将广泛应用于船舶、汽车等领域……”
江旭东的指尖顿了顿，看向墙上挂着的第二代发动机图纸，图纸边角己经被烟火气熏得泛黄，上面还留着他和张磊演算时的铅笔印。他想起半年前在马来西亚的茶馆，秀莲阿姨摸着图纸说“你爸当年画第一张图时，铅笔都磨短了三寸”，那时张磊在旁边红了眼眶，晓雅悄悄把“环境工程”的课本往包里又塞了塞。
“张磊他们在厂里加班调试生产线，说今晚要让第一台发动机正式运转。”江旭东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林舟刚发来消息，说马来西亚的分厂也开始动工了，晓雅寒假就要过去实习，负责环境评估。”
李木子咬着栗子，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院子里的蔷薇架被雪压弯了腰，却还倔强地挺着。花架上的LED灯还亮着，是江旭东特意让人改装的太阳能款，雪落在灯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条冻住的银河。她突然想起婚礼那天，江旭东在她耳边说的话：“齿轮转一圈，就离你近一点。”现在看来，那些转动的齿轮，不仅带着他们的爱，还带着两代人的梦想，在时光里慢慢前行。
“念念呢？是不是又跟老王叔叔去实验室了？”李木子擦了擦手，想去看看孩子。
“在实验室的儿童房呢，正用积木搭发动机，说要给马来西亚的小朋友当礼物。”江旭东笑着说，“老王把她那堆画都贴在研发中心的墙上了，最显眼的位置贴着张全家福，她还在角落里画了个小齿轮，说那是‘没见过的爷爷’。”
李木子的眼眶突然热了。她想起念念第一次在医院画的那艘船，想起她在西合院地窖里捡的那颗齿轮，想起她现在趴在图纸上认真画齿轮的样子。有些东西，真的会像齿轮一样，在时光里代代相传，无关血缘，只关爱与陪伴。
雪停时，江旭东拉着李木子去了研发中心。实验室的灯亮如白昼，张磊正蹲在第一台量产的发动机前，手里拿着扳手微调齿轮的咬合度，额头上渗着汗珠，却笑得比谁都开心。晓雅举着记录表在旁边念数据，声音清脆：“转速稳定在每分钟1500转，能耗比预期低2%，排放检测为零……”
老王站在控制台前，手指悬在启动按钮上，像在等待一个神圣的时刻。他看到江旭东和李木子进来，朝他们点了点头，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机油，却亮得像落了星子。
“都准备好了？”江旭东走到控制台旁，指尖抚过冰冷的金属按钮，按钮上的齿轮纹路己经被磨得发亮，是这半年来无数次调试留下的痕迹。
“就等你了。”老王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年你爸总说，第一台机器启动时，要带着最亲的人一起听声音。”
江旭东握住李木子的手，她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画着齿轮的形状。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光。李木子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能闻到空气中机油与桂花混合的味道——这是属于他们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启动！”江旭东按下按钮的瞬间，实验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齿轮转动的轻响，从慢到快，从涩到滑，像首逐渐高昂的歌。第一台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厂房里回荡，不刺耳，却充满力量，像把三十年来的等待与期盼，都化作了转动的齿轮。
张磊激动地跳起来，晓雅举着记录表转圈，连最沉稳的老王都红了眼眶。念念从儿童房跑出来，举着她的积木发动机，奶声奶气地喊：“跟叔叔的一样！我的也会转！”
江旭东低头时，看到李木子的眼角有泪光，他伸手替她擦了擦，指尖的温度混着机油的味道。发动机的轰鸣声里，他听到了父亲当年的叹息，听到了陈敬山迟来的歉意，听到了张磊父亲未说出口的心愿，更听到了身边这个人，藏在齿轮转动声里的心跳。
“你听，”李木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笑着，“它在说‘我们做到了’。”
江旭东把她拥进怀里，发动机的震动透过地面传来，像大地的心跳。他望着窗外的雪夜，远处的城市亮着万家灯火，其中有一盏，是属于他们的，带着桂花酒的甜，带着齿轮的暖，带着一院子的蔷薇与欢笑。
他知道，未来还有很多齿轮要转动，还有很多路要走，还有很多孩子等着用清洁能源的光照亮前路。但他一点都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只要身边有李木子，有这些并肩的人，每一次齿轮转动，都会离梦想更近一点，离幸福更近一点。
发动机的轰鸣声还在继续，像在为这个雪夜的故事，奏响最绵长的尾音。而属于他们的，关于爱与梦想的篇章，才刚刚翻开最温暖的一页。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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