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夜我发高热，"马昭寒齿间溢出嘶鸣，似受伤的困兽，"乳娘抱着我穿过回廊，听见母亲在暖阁哭喊'野种也配睡麒麟枕'……"尾音化作一声呜咽，咸涩液体滴在她胸口，不知是汗是泪。
"若我真不是马家血脉……"他指尖轻轻抚过她凌乱的鬓发，摘下一朵蔫了的白茉莉，"魏家百年基业，你父亲绝不会允你……"
"那我就把陪嫁的十二间铺面烧了！"嘉盈突然打断，东珠耳坠甩出一道银弧，"去闸北开馄饨摊，去十六铺码头扛大包——马昭寒，你当我魏嘉盈离了金丝笼就不会飞？"
马昭寒突然翻身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碎。他的唇贴着她耳垂呢喃，热气混着红酒的味道：“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妻子，我定会护你一生，嘉盈…我爱你。”话音未落，远处海关大楼的钟声骤然轰鸣，震得雕花窗棂簌簌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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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凇北路，二月初三的清晨被湿冷的晨雾紧紧包裹着。石板路的缝隙中，还凝结着昨夜的霜花，透着丝丝寒意。早春凛冽的空气，裹挟着黄浦江特有的咸腥味，在弄堂之间横冲首撞，肆意游荡。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悄然落下。黑木料理店的纸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暖橘色的光晕，柔和地洒在木格窗棂上。窗棂上的浮世绘，轮廓也随之被晕染开来。画中艺伎执扇的指尖，被雾气洇得朦胧，就好像蘸了江水的墨笔，在宣纸上晕开的残影，充满了诗意与神秘，仿佛将人带入了一个虚幻又迷人的世界。
温佳卿坐在包厢的最里侧，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着茶盏上的鎏金樱纹。釉色青瓷的茶盏中，静静浮着两片早樱花瓣，升腾而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眼底那如蛛网般密布的血丝。昨夜，他又对着苏云瑛的遗信，枯坐到鸡鸣破晓。信纸的边角，早己被他反复得起了毛边，满是岁月的沧桑与无尽思念的痕迹。
而魏嘉盈跪坐在榉木矮几前，指尖无意识地着青瓷杯沿，杯中龙井泛起的涟漪，倒映出她微蹙的眉尖，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
“潘少爷的性子，怕是容不得半分虚与委蛇。”温佳卿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这夜雾，在包厢里缓缓散开。
话音还在空气中回荡，木屐叩击地面的脆响便由远及近。潘家泽猛地掀帘而入，瞬间带进一缕雪茄的苦香。他深灰马甲上的怀表链，在灯下晃出冷冷的光。他的视线在温佳卿和魏嘉盈之间来回逡巡一圈，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温厂长好兴致，这黑木的河豚白子可不便宜，看来畜牧厂的生意比百乐门的霓虹灯还亮堂？”言语间，满是嘲讽之意。
温佳卿不慌不忙地起身相迎，镜片后的眸光沉静得如同一潭深水：“潘公子说笑，不过是借嘉盈的光。”他特意将“嘉盈”两字咬得很重，指尖还状似无意地掠过嘉盈斟茶的手背。这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泛起层层涟漪。潘家泽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跳了跳，鳄鱼皮鞋碾过榻榻米的声响陡然重了三分，显然，他被这一幕惹恼了。
嘉盈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推至潘家泽面前，东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晃出一弧柔光：“潘少爷尝尝这明前茶，是佳卿特意从山东带来的。”她眼尾轻轻扫过温佳卿，流转的眸光里藏着只有彼此能懂的默契。这默契看在潘家泽眼里，却格外刺眼。他捏着茶盏的指节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茶盏捏碎。突然，他倾身逼近温佳卿，气势汹汹：“温兄可知，上海滩最忌讳吃两家茶饭？”他袖口的雪松香混着威士忌的余韵，像刀锋一般劈开满室茶烟，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我要的从来不是马二爷的产业。”温佳卿毫不畏惧地首视潘家泽的眼睛，拇指重重按在“温氏畜牧厂”的烫金印章上，“潘公子该查过我的底细，当年苏云瑛惨死百乐门……”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艰难地咽下一口苦涩，突然抓住嘉盈的手腕，“嘉盈怜我痴心，才冒险相助。”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嘉盈的翡翠镯子撞在矮几边缘，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声。这声响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潘家泽的视线在那交叠的手掌上停留良久，像是要把这一幕刻在心里，突然嗤笑一声：“好个郎情妾意！只是温厂长可知，马二爷书房暗格里除了照片，还有和我签约的股份协议？他掏出怀表，“咔嗒”一声按开，表盖内侧赫然贴着微型胶卷，“那夜伍贰零房的锁，可没想象中结实。”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威胁，仿佛在暗示他掌握着足以让温佳卿致命的秘密。
温佳卿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努力维持着镇定：“潘公子若真要揭发，此刻坐在这儿的就该是巡捕房的人。”他顿了顿，忽然将地契推向潘家泽，“温某平生最恨趁火打劫之徒，这些房产，权当合作的诚意。”他试图用房产来换取和平，化解眼前的危机。
潘家泽的指尖在地契上轻轻敲出声响，目光扫过嘉盈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那夜她攥着碎镯，坚定地说“我信他”的模样。窗外恰有电车“当当”驶过，震得纸灯笼里的烛火猛烈颤动。就在这光影摇曳中，他猛地抓起地契，塞回温佳卿怀中，怒声道：“留着给你的畜牧厂买棺材吧！”说罢仰头饮尽冷茶，摔门而去。可就在他跨出门的那一刻，却又丢下一句：“明早九点，汇中饭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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