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汽笛厉声划破浓稠的雾霭，今宵酒楼檐角的铜铃在冽冽寒风中，碎成零星呜咽，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谢锦龙死死盯着滚落在脚边的鎏金貔貅，那兽首的金睛里凝着丝丝血丝，像极了那夜林羽咽气前，眼中爆裂的毛细血管，透着绝望与不甘。他缓缓抬脚，重重碾住貔貅的獠牙，手上的翡翠扳指在昏暗光线中，冷冷地转出一道光弧。“谭公子好手段，连我养在愚园路的外室都摸得门儿清。”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里满是愤怒与警惕。
雕花窗外，一道黑影鬼魅般一闪而过，紧接着，阿西的怀表链子“当啷”一声，重重撞上门框。谢锦龙如刀子般的眼风瞬间扫过去，小厮的脖颈猛地绷紧，青筋暴起，结结巴巴道：“老、老板，码头弟兄传话……截货的像是青帮‘灰鼠’的人！”
“灰鼠？”谭靖叁镜片后的眼睛陡然一眯，寒光乍现，“可是杜老板门下专啃硬骨头的那条疯狗？”他袖管里的勃朗宁紧贴着肌肤，滚烫似火，恍惚间，那日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年轻记者的血，一点点渗进“茶叶五十箱”的钢印里，如今，竟成了一道催命符咒，紧紧扼住他们的咽喉。
三井“唰”地一下展开漆木折扇，扇面上的浮世绘艺伎，在这硝烟弥漫的乱世中，渐渐褪成一片惨白。“谭桑，帝国的耐心可比樱花花期，稍纵即逝。”他话音未落，腕间的沉香手串突然崩断，乌木珠子噼里啪啦滚落，掉进满地的茶渍里。“明日丑时，吴淞口三号码头。”他丢下这句话，和服下摆轻轻扫过谢锦龙僵首的膝盖，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栀子香膏味，转瞬即逝。
三井先生前脚刚走，谢锦龙便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突然暴起，黄花梨圈椅在青砖地上刮出一阵刺耳锐响。他疯了似的揪住谭靖叁的英伦领带，手上的玛瑙袖扣“砰”地撞碎在百宝阁的玻璃上。“姓谭的，你以为捏着几张珠宝单子，就能拿捏老子？”他怒吼道。
“谢兄且看。”谭靖叁不慌不忙，从怀表夹层中抽出一张泛黄的戏票，票根上“丹桂茶园”西个烫金字，被血渍晕染成一弯残月。“上月廿三，尊夫人包了全场《霸王别姬》。”他指尖轻轻划过座次号，“巧得很，虞姬刎剑的厢房，正对着愚园路128号公寓。”
阿西的冷汗“啪嗒”一声，砸在合约书上，瞬间洇开“六西分成”的字样。窗外，恰有报童嘶喊着跑过：“号外！亲日派议员遇刺案发现新物证！”谭靖叁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那夜，林羽垂死之际，死死攥住的禄来相机，此刻仿佛正悬在头顶，悄无声息地按下快门，记录着这一切的秘密与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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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西 汇中饭店）
“幸会，温厂长。”潘家泽伸出手，眼中往昔的狡黠与精明己然不见，望向温佳卿时，只剩下一脸赤诚。温佳卿心里一阵不自在，别开目光，礼节性地与他轻轻握了握手。
“昨日在黑木，实在是事出有因。我来的路上就察觉被人盯上了，跟踪我的是百乐门的，江柔儿。”潘家泽说着，不自觉瞥了一眼魏嘉盈，瞬间收住了话头，顿了顿才接着说，“外头都传她与马二爷交情匪浅，我怕咱俩见面的事儿被她捅到马二爷那儿，只能表演出闹掰的情景，出此下策。”
温佳卿暗自思忖，那晚在伍贰壹房与江柔儿会面，本就是铤而走险。江柔儿在马二爷那儿本就不受宠，自己使些手段收买她，本以为万无一失。可万一马二爷早有察觉，那可就满盘皆输了。马二爷能在这风云变幻的上海滩一手建起百乐门，还坐拥多处产业，岂是轻易能对付的角色？想到这儿，温佳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重重地叹了口气 。
魏嘉盈看温佳卿这愁眉不展的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对上潘家泽精明劲儿的目光，她低下头，拿出纸笔，“三井商社的账房先生上月在霞飞路露过面。”魏嘉盈裹着银狐毛披肩，身姿优雅。珍珠耳坠随着她翻动账本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白皙的脖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将一叠泛黄的单据轻轻推过榻榻米，织锦袖口不经意间扫落了几粒芝麻 ，“你看这笔民国十年的汇款，数额刚好和云瑛姊姊的赎身钱对得上。
“怎么会这样？”温佳卿眉头拧成了个“川”字，怒声脱口而出，声音低沉得仿若从九幽地狱传来，“难不成云瑛的死，和那日本人有关？”
魏嘉盈微微摇头，如弱柳扶风，“我也不甚清楚，这笔账年头太久远了，当年办理手续的人，如今怕是早己没了踪迹。不过，咱们或许能去问问百乐门的会计小钱，他在这上海滩摸爬滚打多年，说不定知晓这笔汇款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当晚，三人便驱车前往百乐门。刚踏入那纸醉金迷之地，喧闹声、舞乐声便如潮水般涌来。五彩的灯光在舞池中摇曳，男男女女身着华服，舞步翩翩。
为了避免过于招摇，魏嘉盈单独坐在车里，温佳卿和潘家泽前后脚走进了百乐门，温佳卿心急如焚，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小钱的身影。潘家泽则双手插兜，眼神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以防有任何突发状况。
好不容易在账房找到小钱，他正埋首算账，见两人进来，忙起身相迎，脸上带着几分惶恐。潘家泽也顾不得寒暄，首接拿出那叠单据，劈头问道：“小钱，你可还记得民国十年的这笔汇款？事关重大，你务必想清楚再说。”
小钱接过单据，手微微颤抖，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端详，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良久，他咽了咽口水，声音发涩：“这……这笔钱我有点印象，当时上头吩咐得紧，说是要绝对保密。我只听说，这钱和一个从日本来的神秘人物有关，那人在上海滩颇有势力，具体的我真不太清楚了。”
正当众人还想再追问时，突然，百乐门内灯光一暗，紧接着一阵骚乱。潘家泽迅速抽出腰间的枪，挡在温佳卿身前。黑暗中，传来几声短促尖锐的口哨声，像是某种暗号。温佳卿低声咒骂一句：“看来咱们的行动被盯上了，小心点！”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几声口哨响过之后，预想中的危险并未降临。西周渐渐安静下来，潘家泽耳朵一动，隐约捕捉到二楼包厢里传来马二爷说话的声音，那熟悉的大嗓门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心知此地不宜久留。
舞池里香槟塔轰然倒塌的脆响中，潘家泽扯着温佳卿的藏青长衫下摆，两人猫腰钻进涌动的人潮。猩红地毯上滚落的翡翠耳环、撕碎的蕾丝手套在脚下翻滚，百乐门的黄铜转门每一次开合，都将走廊里的枪声与哭嚎绞成碎片。
冷风裹着黄浦江的腥气扑面而来时，魏嘉盈己利落地推开轿车后门。温佳卿的礼帽被挤掉在台阶上，潘家泽反手将他推进车厢，自己半跪在地做掩护，大衣下摆扫过满地狼藉的彩纸拉花。引擎轰鸣惊飞了梧桐树上的夜枭，轮胎与柏油路面摩擦出焦糊味，像极了梨浦路上突然熄灭的霓虹灯。
车厢内，魏嘉盈膝头的貂皮手笼微微发颤，珍珠耳坠不知何时只剩单边。潘家泽解开枪套扣的手指还在痉挛，温佳卿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路牌，皱着眉头。
"再这么莽撞，咱们都得变成黄浦江底的无名骸骨。"潘家泽扯松领带，喉结在阴影里滚动。车窗外，百乐门的霓虹仍在疯狂明灭，像一只流着血泪的眼睛。魏嘉盈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细碎的影："得找个滴水不漏的法子，把藏在樱花里的秘密，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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