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淞口,翻涌的浪头裹挟着浓烈的铁锈味,狠狠撞碎在泊船的龙骨上,发出沉闷声响。谭靖叁身着考究的意大利皮鞋,一步步碾过潮湿的木板,每一步落下,都溅起仿佛带着咸腥味的粼粼月光。二十箱贴着 “西湖龙井” 封条的檀木箱静静隐匿在阴影之中,海风呼啸,猛地掀起苫布一角,露出勃朗宁枪管上尚未擦净的枪油,在黯淡光线下泛着冷冽光泽。
“谭公子果然守信。”灰鼠的声音从货堆后悠悠传来,不紧不慢,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只见他迈着细碎的步子踱步而出,身上那件鼠灰色长衫,下摆湿漉漉的,殷红的血顺着布料一滴滴落下,在地面晕染出一片暗沉的色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就是胃口忒大了些。”灰鼠突然咧开嘴,露出一口醒目的金牙,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烁着光,笑容里满是嘲讽与算计。他抬起手,那根缺了半截的小指首首指向江心,动作僵硬又突兀。
远处的江心,一艘小火轮正艰难地前行,发出“突突”的声响,滚滚黑烟从烟囱中不断涌出,好似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肆意地撕裂着这片宁静的夜空。甲板上,一位身着学生装的青年正举着望远镜,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这边的动静。望远镜的镜片在夜色中反射出一道寒光,仿若一把锐利的利刃,瞬间将沉沉夜幕割裂出一道刺眼的口子 ,那道寒光,好似带着洞悉一切的力量,让人心生寒意 。
谭靖叁闻言,后槽牙狠狠咬碎了叼着的雪茄,“杜先生的手未免伸得太长。” 表面上,他佯装镇定地整理袖扣,而藏在暗处的手指却悄然将勃朗宁的保险栓无声拨开。就在这时,江面骤然炸起一声尖锐的汽笛,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如同一柄柄利剑,首首劈开浓稠的江雾。
“巡捕房!”
刹那间,货箱轰然翻倒,三井的八重樱纹章在纷飞的枪火中被炸得粉碎。谭靖叁迅速翻滚着躲进锚桩的阴影里,年轻记者的脸突然与这些学生的面孔重叠,他们都用同一种带着怨愤的眼神死死瞪着他,瞳孔里清晰地映照着军火箱上那触目惊心、淋漓刺目的 “卖国贼” 三个大字。
就在谭靖叁满心惊惶之时,灰鼠不知何时己悄然近身,锋利的匕首瞬间抵上他的后腰。谭靖叁鼻翼微张,清晰地嗅到了死亡那股熟悉的铁腥味。“杜先生托我问谭公子,用记者血染红的仕途,可还稳当?”
话音刚落,一个浪头裹挟着林羽残破的笔记本狠狠扑上码头,其中一页泛黄的《申报》剪报在血泊中缓缓舒展,上头刊载的,正是谭靖叁归国后,作为年轻企业家,在燕大演讲 “实业救国” 时的新闻。
“你们凭什么认定人是我杀的?”谭靖叁强忍着后腰被匕首抵住的剧痛,心情复杂地回过头,冷冷说道。
“谭公子是个明白人。你以为在大三元砸毁相机、毁尸灭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可你别忘了,这个爱国记者有个习惯,每周日都会在家把一周照片洗出来。我们呢,在林羽尸体打捞上岸的当天,紫茉莉ovo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就去他家搜出了些有用线索。你猜我瞧见了什么?”灰鼠一边说着,一边踱步到谭靖叁左侧,“当然是大三元里储存的三井军火箱照片。谭公子啊,谭宋渊留给你的亿万家产还不够?你可真是贪心不足。”
“够了,给我闭嘴!”谭靖叁猛地一个反手,迅速举起勃朗宁,抵在了灰鼠的太阳穴上。
“莫要动气,谭公子。有话咱们好商量。”这时,杜威年先生身着一身棕色丝绸长褂,外搭金黄外衫,不紧不慢地从船内走了出来。他抬手示意灰鼠退下 ,“我这手下就是个莽夫,不懂事,说话总喜欢说一半。你那些照片的事儿,目前只有我们三人知晓。”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哦,还有那个死去的林记者。”说罢,便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
“谁人不知我杜威年是申城放高利贷的头号人物?”他捻着红褐色佛珠,得意地笑着,“我在崇明岛的地下钱庄,可正眼巴巴地等着谭家的钱呢。”
“你们这是在威胁我?”谭靖叁怒极反笑,猛地一脚踢翻了灰鼠刚刚整理好的货箱残骸。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悠悠飘来:“叁哥这是要喝断头酒?”只见谢锦龙一脚踹开雕花门,手上的玛瑙扳指在门框上刮出一阵刺耳鸣响。他身后跟着两个身着短打的汉子,腰间鼓鼓囊囊的枪套蹭着青缎马褂的下摆,几步就冲到了杜威年面前。“叁哥,云土的事儿算你欠我的,这次就当弟弟救哥哥一命。”谢锦龙笑着说道。
“哟,可真是热闹,连谢老板都来了。那我杜某就长话短说。相信二位爷对我的高利贷没什么兴趣,但我杜某人最爱赚金子。三井的事儿,您二位要是不想被捅出去,就跟我合作。”说着,他把灰鼠往前一推,“灰鼠可以帮你们扫除路上的障碍。我杜某人也不贪心,总利润分我三成便可。否则……我只好把照片交给巡捕房了,也让大家都知道知道,一向正首的谭宋渊,竟养出你谭靖叁这么个‘精明’的儿子。”他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谭靖叁和谢锦龙对视一眼,谭靖叁开口道:“好,我答应你。但具体条件,还容我回去和另一位刘老板商议一下。”
“行!我杜某人最讨厌的就是等人。量二位爷也不敢跟我耍什么花样。那就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的晚上九点,我带着灰鼠到大三元与你们碰面。”说罢,他便大手一挥,带着灰鼠等人走进船内。
“走吧,叁哥。”谢锦龙对着谭靖叁扬了扬下巴,出声招呼道。
谭靖叁仿若未闻,只是缓缓蹲下身子,手指轻轻拂过甲板,拾起那页从林羽日记本中掉落的纸张。那是当年他在燕大演讲“实业救国”时的新闻剪报,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在泛黄的纸张上依旧清晰可见。海风裹挟着海浪的湿气,扑面而来,渐渐氤氲了他的银丝边眼镜,镜片上蒙起一层薄薄的白雾,就如同他此刻混沌又沉重的心境,辨不清前路,道不明愁绪。
过往的理想与抱负,在这现实的漩涡里,似乎正一点点被吞噬,而他,只能攥紧这页承载着往昔的纸张,徒留满心怅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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