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其变，同时加快行动！”柳正雄断然道，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光芒，“张伽淇既然拿到了这东西，绝不会善罢甘休。谭家这潭水，马上就要被搅浑了！这是我们等了多年的机会！或许……也是莺莺认祖归宗、我们彻底有证据扳倒谭宋渊的机会！”
他顿了顿，看向女儿，语气深沉：“青婉，你要稳住潘家泽，从他那里尽可能多地套取关于那份卷宗的信息。同时，百乐门那边也要盯紧，马家一乱，正是我们渗透掌握更多实权的好时机。至于黎茉……”他想到女儿刚才顺带提了一句的异常，“让阿碧去查，看看她身边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什么来路，务必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是，父亲，我明白。”柳青婉郑重颔首。多年案子的那盘大棋，因为潘家泽意外带来的这枚“棋子”，而骤然清晰了许多。
父女二人在烟雾缭绕的书房里又低声商议了许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去，西湖的波光也敛入了暮色。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杭城一隅，悄然酝酿。
———
张伽淇坐在仁济医院休息室的窗边，指节无意识地叩着冰凉的玻璃。窗外是上海滩永不疲倦的车水马龙，而她的内心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波澜暗涌，无法平静。
几个月前，父母在明月轩那晚的话，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她心上，又痒又痛。他们描绘的那条“康庄大道”——与谭家联姻，成为谭靖叁名正言顺的妻子，安稳富足地度过一生——像一幅华丽却冰冷的锦绣，让她感到窒息。她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金则御清隽的眉眼，是他指尖的温度，是和果子细腻的甜香，是那种灵魂被理解和触碰的悸动。
然而，“青丝会”、“奉天大火”、“育婴堂”、“调包”……这些沉重的词语，连同阿忠送来的那份冰冷抄录，像巨石压在她的胸口。哥哥的命运，张家的过往，如同一张巨大的、阴暗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她意识到，在弄清这一切之前，在她找到足以撼动谭家这棵大树的证据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对父母，她必须守口如瓶。
但谭靖叁……他是这一切的核心，却又仿佛置身事外。他知情吗？他对自己的身世了解多少？他对那个可能存在的、流着相同血液的“妹妹”，又会是什么态度？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她必须去见他。不是以张家小姐的身份，也不是以旧识妹妹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探寻者的姿态，去小心翼翼地试探那深不见底的真相边缘。
她需要找一个借口，一个不那么突兀的借口。
机会很快来了。几天后，仁济医院需要采购一批新的进口医疗器械，院长史密斯医生列了个清单，其中几样精密器材，需要通过有实力的洋行订货。张伽淇主动接过了联系洋行的任务，她知道，谭家的大三元饭店常年与各大洋行有生意往来，谭靖叁本人对这类事务也颇为熟悉。
她没有提前打电话，而是选择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首接去了大三元饭店。她刻意穿了一身略显正式的呢料旗袍，外面罩着医生常穿的素色大衣，手里拿着公文包，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为了公事而来。
大三元饭店即使是在下午茶时段，也依旧人流如织，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点心和雪茄混合的奢华气息。侍者认出她是谭公子的朋友，恭敬地将她引向三楼谭靖叁常用的那间临窗的私人茶室。
敲开门，谭靖叁正坐在沙发上，对着茶几上一份摊开的英文合同蹙眉，手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光影，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专注而略带疲惫。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是张伽淇，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欢迎。
“伽淇？稀客啊。”他放下钢笔，站起身，笑容温文尔雅，带着一丝生意场上的客套，但又比对待纯粹的商业伙伴多了几分熟稔，“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医院不忙？”他示意她坐下，并吩咐侍者再上一杯咖啡。
“有点公事，刚好路过附近，就冒昧上来打扰了。”张伽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她在对面的沙发坐下，将公文包放在膝上，“医院想订一批德国来的新式医疗器械，史密斯院长开了单子，我记得叁哥你和礼和、禅臣这些大洋行的人都熟，想来问问门路。”她拿出那份清单，递了过去。
谭靖叁接过清单，扫了一眼，点点头：“嗯，这几样东西确实紧俏，不过问题不大。礼和洋行的买办跟我很熟，明天我帮你打个电话约一下，你首接去找他，提我的名字，价格和服务都会给到最好。”他处理起这类事情来得心应手，言语间透着自信和效率。
“那真是太谢谢叁哥了。”张伽淇道谢，心却跳得有些快。公事的借口用完了，真正的试探才刚刚开始。她端起侍者送来的咖啡，借以掩饰内心的紧张，状似无意地环顾了一下这间布置考究的茶室，目光最后落回到谭靖叁脸上。
“叁哥最近好像很忙？看你在看合同。”她找了个话头。
“是啊，老头子又在法国谈了新项目，一些法律文件要过目，繁琐得很。”谭靖叁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不过都习惯了。怎么，你今天好像……有点心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一丝游离的眼神。
张伽淇的心猛地一紧。他看出来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垂下眼睑，用勺子轻轻搅动着咖啡，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点刻意营造的、符合她此刻“遭遇家庭压力”身份的烦恼。
“也没什么……就是家里……父母最近总提些不开心的事，有点烦。”她含糊其辞，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但这足以解释她可能存在的情绪异常。
谭靖叁了然地点点头，表示理解：“长辈们都这样，操心儿女婚事是天性。放宽心，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他笑了笑，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调侃意味，显然将她归为了被催婚烦恼的普通闺秀，并未做他想。
时机似乎到了。张伽淇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谭靖叁握着酒杯的手上，他的袖子微微挽起，露出手腕。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带着点好奇和闲聊的口吻，轻声问道：
“说起来，叁哥，我前几天翻医院一些很老的档案，看到些奇怪记录……好像提到……大概二十多年前，仁济医院和几家育婴堂有过合作，接收过一些身份特别不明的婴儿，有些手续……听起来挺复杂的。”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谭靖叁的表情，心跳如擂鼓，“叁哥你家大业大，渊源又深，不知道……有没有听谭伯伯提起过那个年代……关于一些孩子……或者家族渊源方面……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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