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的水雾在子时更浓了，沈砚望着信鸽消失在暗青色天幕里，指腹着剑鞘上的饕餮纹。
王捕头蹲在芦苇丛里啃胡饼的声响惊起几只夜鸮，他转头瞥见年轻员外郎唇角微翘，冷不丁被呛得咳嗽——三年前沈砚在扬州查盐税案时这么笑过，第二天七个贪官就吊死在了城隍庙横梁上。
"劳烦王叔把西跨院的兄弟们叫醒。"沈砚解下鱼符扔过去，玉佩暗纹在月光下泛着血丝般的红痕，"就说刑部昨夜查获的吐蕃香料里混着宰相府的密信。"
王捕头接住鱼符的手顿了顿，突然瞥见沈砚用剑尖在河滩上画的西夏文字，顿时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得嘞，保管让相府暗桩听得真真儿的！"他猫腰钻进芦苇荡时，惊飞的夜鸮翅膀掠过水面，搅碎了河心倒映的西夏驿馆灯火。
此刻苏棠正趴在西夏驿馆后墙的榆树上，裙裾被夜露浸得透湿。
两个醉醺醺的西夏护卫晃着羊皮酒囊从墙根走过，她趁机将七宝香囊里的艾草灰撒在风里——这是她特制的驱狗药，三年前在益州验尸时从盗墓贼那儿学来的。
腐臭味是从东厢房后的枯井里渗出来的。
苏棠用银簪挑开井口蛛网时，腕间红线拴着的玉铃铛突然轻颤，这是沈砚在青州案后送她的"尸语铃"，遇阴气重的地方便会作响。
井底传来的铁链拖拽声让她瞳孔微缩，那声音像极了她八岁那年，在父亲验尸房暗格里见过的前朝连环杀人犯的镣铐响。
"得罪了。"苏棠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眉心，这是师父教她的镇煞秘法。
井底暗门机关刻着党项图腾，她用簪子撬开第三枚铜钉时，腐臭里突然混进了龙涎香——当朝能用御赐龙涎香的，除了官家便只有那位三朝元老。
地下冰窖的夜明珠映亮三十六具尸首时，苏棠腕间的玉铃铛几乎要挣断红线。
最外侧的西夏商人喉管插着翡翠鼻烟壶，正是三日前她在汴河码头验过的那具"醉酒溺亡"的尸体。
当时沈砚用剑鞘拨开死者衣襟，笑说这鼻烟壶纹饰像极了他被偷走的贡品。
"果然在这里......"苏棠从袖中抖出冰蚕丝手套，指尖划过尸体心口的狼头刺青。
暗格里的验尸录记载过，西夏皇族死士会在第七根肋骨刻狼牙标记。
当她用银刀挑开皮肉时，浸着朱砂的密信突然从尸身胃袋里滑出——刑部特供的洒金笺，盖着宰相私印。
地面突然传来杂沓脚步声，苏棠吹熄火折子蜷进尸堆，听见熟悉的汴京官话带着党项口音："......相爷戌时三刻到，把那些宋人尸体拖去喂獒犬。"她捏紧藏着密信的玉铃铛，突然发现脚边女尸腕上的金钏——那分明是去岁上元节，她在御街灯市见赵瑾给夫人买的那对鸳鸯钏！
驿馆墙外的沈砚正用剑柄敲击更鼓，三长两短的节奏惊起满树乌鸦。
王捕头带着刑部暗探伏在货船里，看着年轻官员将西夏使者的腰牌系在野猫颈间，突然想起三司使说他"疯起来阎王都怕"。
更夫敲响西更梆子时，沈砚忽然解开发带任夜风吹散长发，暗红发尾扫过唇角，像极了话本里勾魂的艳鬼。
"来了。"他指尖轻弹剑鞘，看着宰相的玄色马车碾过青石板路。
车帘被夜风掀开的刹那，沈砚瞥见老者手中转动的血玉髓——那本该随着二十年前的楚王谋反案沉入汴河的御赐之物。
王捕头突然按住他要出鞘的剑："沈大人，苏姑娘的尸语铃在东北角响了三声！"
冰窖里的苏棠正用银针封住第七具尸体的天池穴，这是她从《洗冤录》残篇里学的控尸术。
地面传来瓷器碎裂声时，她突然将尸堆顶端的西夏商人推倒，那具浸满毒粉的尸首恰好压住暗门机关。
腐臭里混进龙涎香的刹那，她听见沈砚曾在扬州案里模仿过的鹧鸪啼鸣——三声短，两声长，意思是"东风至"。
驿馆墙角的野猫突然炸毛弓背，宰相车辕碾碎青砖的声响惊醒了整条街巷。
沈砚指尖轻叩剑鞘三下，货船里顿时飞出十七盏猩红灯笼，将西夏驿馆照得宛如白昼。
宰相掀帘时鎏金护甲撞在车框上，裂开的金箔落进沈砚掌心："章相爷，您府上暗桩说刑部查获的吐蕃香料里有宝贝——不知这浸着朱砂的密信，够不够当御前献宝的贡品？"
夜风卷着苏棠的驱狗药掠过车帘，宰相袖中的血玉髓突然滚落在地。
王捕头带着刑部众人围上来时，西夏使者的弯刀刚出鞘就被冰窖方向飞来的银针钉住——苏棠踩着屋檐跃下，发间沾着冰晶的玉簪"叮"地撞在沈砚剑柄上。
"章相爷可知狼头刺青遇朱砂会变色？"苏棠抖开冰蚕丝手套，腕间玉铃铛缠着的密信在灯笼下泛着诡谲紫光，"您让死士吞下的密信用了刑部特供洒金笺，却不知这纸遇尸水会显出暗纹——"她突然将信纸浸入王捕头的酒囊，血色狼纹渐渐拼成宰相府邸的方位图。
宰相喉结滚动着后退半步，玄色官靴踩碎了满地红蜡："黄口小儿也敢......"话音未落，冰窖方向突然传来獒犬凄厉的嚎叫。
赵瑾带着漕运司官兵押出个铁笼，笼中女尸腕间的鸳鸯钏撞在栅栏上，发出令全场屏息的脆响。
"上月拙荆回扬州省亲遇劫，下官竟不知她的尸首成了相爷笼中饵料！"赵瑾劈手夺过西夏使者的弯刀，刀尖挑开女尸衣襟露出心口烙印——正是三司专用的漕运火漆印。
李元趁乱往马厩退时，后背突然撞上苏棠特制的驱狗药粉包，呛得连打三个喷嚏。
沈砚剑尖轻挑李元腰间鱼符，笑吟吟地截住他退路："李主事三日前给本官看的漕运账簿，墨香倒是与章相爷书房的松烟墨如出一辙。"他忽然甩出本浸透尸水的账册，泛黄的纸页上朱砂批注竟与密信笔迹严丝合缝。
王捕头适时敲响刑部铜锣，十八名暗探齐刷刷展开卷轴。
苏棠踮脚将玉铃铛系在沈砚剑穗上，清脆铃声里夹杂着她狡黠的低语："第七具尸体的天池穴还留着控尸术的银针呢。"
"天圣八年楚王谋逆案，章相爷用血玉髓换了十二箱军械；宝元二年西夏犯边，您私开的潼关粮道养活了三万铁鹞子。"沈砚每说一句就逼近一步，剑鞘上的饕餮纹几乎要咬住宰相颤抖的胡须，"如今这三十六具尸体心口的狼牙标记，倒比您当年献给太后的祥瑞玉璧更耀眼。"
西夏使者突然暴起扑向苏棠，却被她反手甩出的银针戳中膝窝。
沈砚顺势将人踹进汴河，转头时发尾扫过宰相惨白的脸："相爷可知这七宝香囊里装的是什么？"他解开苏棠特制的香囊，艾草灰混着腐尸粉簌簌落在血玉髓上，"三年前益州盗墓贼就是用这个骗过守陵犬——您猜官家养的獒犬，闻不闻得出叛臣的味道？"
赵瑾突然举起盏破碎的河灯，灯罩上党项文与汉文交织的密约刺痛众人眼睛。
苏棠趁机将验尸录残页抛向空中，夜风里飞舞的纸页恰好拼出宰相与西夏往来的全部罪证。
当王捕头把冰窖里起获的龙涎香投入火盆时，冲天而起的青烟竟凝成皇城司的玄鸟旗纹样。
"不可能......"宰相踉跄着跌坐在地，官帽滚进汴河溅起血色涟漪。
沈砚俯身拾起那枚血玉髓，指尖着内侧细如发丝的刻痕："相爷可认得这个？
二十年前楚王府暗卫的联络密符，如今在皇城司暗桩手里倒是常见。"
远处传来西更天的梆子声，苏棠忽然拽了拽沈砚的袖角。
他顺着她目光望去，发现宰相破碎的衣襟里隐约露出半枚青铜钥匙——正是《洗冤录》残篇记载过的前朝地牢秘钥。
两人交换眼神的刹那，宰相突然癫狂大笑起来："黄毛小儿当真以为赢的是你们？
那位大人早就......"
沈砚猛地用剑鞘击晕宰相，转身时发带恰好拂过苏棠微颤的睫毛。
王捕头带人押送囚车离去时，汴河上的晨雾突然泛起诡异的靛蓝色。
赵瑾捧着鸳鸯钏正要道谢，却见苏棠盯着验尸录残页发呆——第七具尸体胃袋里本该有的密信编号，竟与宰相交代的数量对不上。
"沈大人，您说章相爷的獒犬......"苏棠把玩着玉铃铛突然抬头，发现沈砚正对着河面血玉髓的倒影出神。
晨光刺破浓雾的瞬间，两人同时瞥见对岸柳树下闪过道黑影，衣摆处银线绣的图腾竟与冰窖暗门的党项纹样完美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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